成为皇储的索菲亚待遇就是不一样。
从前她出门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如今身后也是跟上了保镖和女仆了。
当索菲亚在花园里看到苏妄独自坐在蔷薇花丛环绕的白色秋千上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苏苏!”索菲亚提着裙摆跑过去。
“你今天没有玩‘逃亡’游戏吗?” 这可太罕见了,这几乎是过去一年来苏妄的日常。
苏妄轻轻摇了摇头,秋千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自从那天王宫回来,她就再没玩过那个游戏了。
索菲亚惊喜极了,以为苏妄终于想通了。
她挨着苏妄在秋千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挽住她的胳膊,头轻轻靠在苏妄的肩膀上,像只寻求安慰的小鸟。
“苏苏,”索菲亚的声音带着期盼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是不是……决定留下来了?留下来陪着An?”
苏妄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在风中摇曳的深红蔷薇,眼神空洞而遥远。
“苏苏,你是不一样的,”索菲亚自顾自地说下去。
“An他……他从未对哪个女孩这么在意过。他把你带回德公馆,让你住在这里,虽然他总是……总是用那种方式……”她似乎也觉得“逃亡游戏”有点难以启齿,“但他一定是喜欢你的!”
“如果不是……”索菲亚犹豫了一下,觉得或许让苏妄更了解An的过去,她就能对An更好一些。
“其实…An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小时候……过得很苦。”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沉重的回忆。
“那时候,An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老公爵……根本就没打算好好养他,把他接回来,不过是因为多一个儿子可以多分一份财产,还能……当个出气筒和玩物。我也一样……我们都是他们口中的‘杂种’。”
“他们把我们关在阴暗潮湿的狗笼子里……里面还有饿了好几天的恶犬……”
索菲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灰铜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
“An……他那时候也才十二岁,却要每天……每天和那些饿极了的狗抢一点点发霉的面包吃……”
“我那时候太小了,只会躲在角落里哭……但An……他总会把他抢到的、那一点点可怜的面包,分一半给我……”
“苏苏……An以前,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索菲亚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滚烫地滴在苏妄的手背上。
“他只是……他只是被那些人……被那些魔鬼……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苏苏,”索菲亚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紧紧抓住苏妄的手,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
“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你给他一点点爱,一点点就好……他就会变回以前那个很好的An的,真的!一点点就够了!”
苏妄沉默地听着,然后抬手,用指尖轻轻抹掉索菲亚脸上的泪水。
“快下雨了。”
苏妄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抬头看了看阴沉下来的天色,“索菲亚,回去吧。”
索菲亚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苏婉平静却疏离的眼神,最终还是咬着唇,一步三回头地被女仆和保镖簇拥着离开了。
没多久,细密的雨丝果然如约而至,淅淅沥沥地打在娇艳的蔷薇花瓣上,也打湿了苏妄单薄的衣衫。
她没有动,也没有去躲雨,依旧坐在冰冷的秋千上。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带来一种刺骨的寒意,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
索菲亚单纯,她描述的那些苦难,被关狗笼、和狗抢食,怕只是九牛一毛。
就在这时,头顶落下的雨丝忽然停了。
一把宽大的黑伞无声地出现在她上方,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雪松的气息。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下雨也不走。”
安知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惯常的嘲讽,却似乎少了些往日的尖锐。
“是觉得威廉的工资拿得太容易了?”
苏妄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雨幕中的蔷薇花海。
“安知路。”
“做什么?”他应了一声。
“推我一把。”苏妄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安知路倒没没想到苏妄会说的是这个。
但他没说什么,单手举着伞,另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地推起了秋千的椅背。
“秋千这么好玩吗?下雨也不舍得走。”安知路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苏妄随着那微弱的晃动,身体也跟着轻轻摇晃。
“安知路。”
“在推了。”他又轻轻推了一下。
苏妄沉默了几秒。
“他们还做了什么?”
推着秋千的手,瞬间停住了。
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啪嗒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苏妄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安知路坐到刚才索菲亚的位置,和苏妄肩并肩坐着。
然后一个极其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
“也没什么,就是……被一些老男人老女人玩过。”
短短一句话,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老男人,老女人,这种字眼可不会像是安知路这种变态对她的那种‘玩’。
苏妄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坚韧的藤条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所以……
那句推开她时说的“脏”……
说的是他自己。
安知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来。
或许是因为索菲亚那句带着哭腔的“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你给他一点点爱”。
不理解的事,安知路向来不强求自己想清楚。
安知路把黑伞留给了不愿意走的人,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
苏妄举着伞在秋千下坐了很久。
“笨蛋......”
“不是跟你说过被欺负要撒泼喊救命吗......”
但......
长大后的苏妄才发现,有时候喊救命,是没用的......
......
那天之后,德公馆对外宣称苏妄是安德鲁公爵未婚妻的身份。
苏妄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阁楼画画,按时和安知路一起在那张小餐桌吃饭。
偶尔有太阳的时候还会在蔷薇花丛的秋千上坐很久。
所有人都以为苏妄接受了这个身份,不再玩那个所谓‘逃亡游戏’。
安知路似乎很忙,一周有一半时间不在,比以往一年的时间更甚。
苏妄猜是出国,因为只有长途他会带走Tom留下Jerry,用Tom的解释是他和她容易狼狈为奸。
然后在某个天气阴沉的的下午,苏妄又跑了。
苏妄承认。
在那个雨夜之后,她的心里确实对安知路生出了怜意和可惜。
怜意是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样被糟蹋而本能的心痛,是穿透那层皮囊看到了一个被碾碎的灵魂。
可惜是如果不是那些人的‘恶行’,“小哑巴”平安长大,她和安知路再次相遇的缘分,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也仅限于此。
世界上可怜可悲之人何其多?
她不是救世主,不可能每个可怜的人都能分她一点爱。
她有自己的家人朋友爱人,她的爱很少,分不出去再多了。
况且。
身世遭遇的可怜可悲,与他成为不可饶恕的坏人之间,不是必然的因果,更没有抵消的资格。
她对他的那点可怜之心,改变不了他是施暴者、是加害者的本质。
她可以理解他为何变成恶魔,但不代表她因为他的悲惨而拥抱恶魔,更不代表她要牺牲自己感化他。
她没那么伟大。
苏妄只穿着一条白色的棉麻长裙走在人来人往的市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靠自己逃了出来。
她没急着坐车跑得更远,也没找人借手机报警,只是一路沿途慢慢走走逛逛,仿佛只是个观光的游客。
苏妄也没想到还能在异国他乡遇见‘熟人’。
苏妄看到了一个穿着略显廉价西装、对着手机气急败坏的男人。
这位曾经在京市也算呼风唤雨的周家大少,眉宇间充满了被生活磋磨的戾气和落魄。
对着电话里用着不太正宗的英语咒骂对方。
“妈的!Fuck off! 你不买有的是人买!才一百万美金就想买我的庄园?!做梦!”
周临珩气死了,现在谁能欺负到他头上了!
一年前纪让像发了疯似的打压周家,加上宋家一首使绊子,周家破产。
一家只能狼狈的移民到Y国,但周家在欧洲大半产业地皮都被那个姓安的“合法”骗走了。
如今的周家,连中产都算不上,靠着变卖最后一点家产苟延残喘。
周临珩愤愤地挂断电话,一抬头,目光恰好撞上了几步之外静静看着他的苏妄。
少女似乎比一年前长开了些,眉眼间那份清冷的孤傲沉淀下来,多了几分平静淡雅的风情。
周临珩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算计和一丝猥琐的精光!
这不是失踪了一年、让霍栎安找了疯了的苏妄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周临珩换上自认为迷人的笑容,快步走了上去,语气带着轻佻意味。
“哟~这不是我们苏大小姐吗?”
苏妄看着他走近,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歪着头,对他露出了带着某种蛊惑意味的微笑。
“周临珩,想睡我吗?”
周临珩猛地僵在原地,眼睛瞬间瞪大!
惊愕和难以置信是狂喜。
虽然他人品不怎么样,但自认皮相身材都不差。
苏妄这么能打,没理由耍他玩。
而且……她实在漂亮得过分!
那种清冷又带着点破碎感的气质,是他以前玩过的庸脂俗粉完全无法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
霍氏虽然倒了,但霍栎安没倒啊,以霍栎安对苏妄这个妹妹的在乎程度,若是能借苏妄攀上如今的霍栎安,那周家也不必在这鬼地方煎熬了!
巨大的诱惑瞬间冲昏了周临珩的头脑。
他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一把抓住苏妄纤细的手腕:“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苏妄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走。
目光落在周临珩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土掉渣的手表上。
周临珩注意到,苏妄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廉价的表盖,声音带着点玩味:“表不错。”
周临珩二话不说把那块为了充门面买的高仿A货金表解了下来,殷勤地套在苏妄纤细的手腕上。
表带松松垮垮的。
“送你了!戴着玩!”
周临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等会儿在床上怎么讨回来。
周临珩拉着苏妄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快捷酒店。
一进房门,他就急不可耐地将苏妄推倒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嘴里喷着浑浊的气息:“宝贝儿……”
苏妄却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去洗澡。我不喜欢汗味。”
周临珩虽然猴急,但美人在怀,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
他迅速冲进浴室,十分钟后就围着条浴巾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周临珩确实有副好皮囊,身材也练得不错。
他再次扑向床上把玩着那块金表的苏妄。
苏妄任由他亲吻脖颈,在他手往下探时,再次拦住他。
“拿套。”
国外酒店抽屉一般都会有,但周临珩翻遍了两个都没找到。
苏妄对周临珩娇嗔一眼:“没套我可不做。”
“妈的!宝贝儿你等等,我这就去买!”
周临珩低骂一声,套上裤子衣服抓起手机和钱包就冲出了房门。
苏妄脸上的娇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苏妄摸着手腕上松松垮垮带着的金表发呆,室内安静得只剩下表里一嗒一嗒的指针声。
十来分钟后,‘滴’一声,房门再次开启,
“宝贝儿!我买……”
周临珩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被扼住喉咙般的闷哼和重物落地的巨响!
苏妄抬眼望去,只见周临珩如同破麻袋般被人一脚从玄关狠狠踹了进来,重重摔在地毯上,痛苦地蜷缩呻吟。
他买的那盒避孕套散落一地。
苏妄看了眼时间,随后把手表扔到被子上。
两个小时五十五分钟。
她这次出来,本就没抱着能彻底逃脱安知路的掌控的希望。
至于周临珩……不过是恰巧遇上,刚好有些事需要借他确认一一些事罢了。
周大少爷,遇上我,算你倒霉了。
只是从玄关走进来的身影让苏妄愣了一下。
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地狱出来的修罗缓缓从玄关走了进来。
黑色的西裤包裹着长腿,上身的白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性感的锁骨,衬衫外束着的背带和袖箍将肌肉线条完美勾勒出来,带着一种禁欲又充满力量的危险感。
不是Jerry......
苏妄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那吓得连连后退的周临珩。
周临珩,对不起了,下辈子别随便跟女人走。
安知路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戾气,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如同万年冰封的寒潭,此刻正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
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散落的避孕套上,发出轻微的挤压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周临珩的心脏上。
周临珩惊恐地看着安知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语无伦次:“是你?!别过来!我……我报警了!”
安知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出去。”
苏妄没有任何犹豫,掀开被子穿鞋,动作利落地走出了房门。
门外,Tom靠在墙边,看到苏妄出来,对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苏妄沉默地走向电梯。
Tom随后关上了房门。
就在房门合拢的瞬间,里面传出了周临珩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Tom跟在后面,摇头晃脑的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Uh... the soundproofing in this hotel is really average, haha... haha.(呃……这酒店隔音……真是一般啊,哈……哈哈……)”
回到阁楼,苏妄倒头就睡。
她是真的累了。
她己经很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她这一年多的步数加起来都赶不上今天的。
再次醒来时,窗外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昏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苏妄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就在脚掌即将触碰到冰凉地板的瞬间,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冷的束缚感,伴随着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苏妄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低头看去。
一条两指粗细、泛着冰冷银灰色光泽的铁链,正安静地贴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几秒钟的死寂后。
苏妄笑出了声。
不是觉得开心,是觉得可笑。
当初游戏规则是能逃就算她赢,他会放她走。
这条铁链无非就是宣告游戏结束,他不愿意放她走了。
为什么不愿意了呢?
她要确认的事,己经有了答案。
苏妄抬起被锁住的脚踝,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真是……
荒谬。
安知路,你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