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那场盛大而短暂的烟火，仿佛一道无形的分水岭。
苏妄对纪让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变得乖巧，甚至是依赖。
纪让来医院时，她会主轻声细语打招呼；他会削水果，她会认真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他说话时，她会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会漾开一点温顺的涟漪，带着一种近乎小意的温柔。
纪让不是傻子。
他看着她刻意放柔的眉眼，看着她努力扮演的温顺姿态，也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势在必得。
纪让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情绪，可那又怎样？
而安知路也在欣赏着苏妄这精湛的“表演”，并为她的“开窍”而兴奋癫狂。
纪让拿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界面，递到她面前，声音平静无波：“加回来。”
苏妄看着那个熟悉的太阳头像，她抬眼看纪让，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默默地拿出新手机扫了码，那个被删除的太阳重新回到了她的通讯录。
‘JR’，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纪让看着苏妄把‘JR’修改成‘纪先生’然后锁屏，没有说话。
春节的余温散尽，苏妄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在孟大医生的允许下出院了。
春节假期结束，也意味着社畜的回归。
苏妄，还有一份月薪三千的实习生工作，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件事急需确认——霍礼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据蔡叔提供的信息，那个孩子是被霍礼杰以前的秘书助理陈宝琴带回来的。
师爹出事不久，这个陈宝琴就顶掉了原来的首席秘书张秘书的位置，爬到了霍氏权力核心圈。
纪让说他去查张秘书的下落，所以苏妄想亲自会一会这个陈宝琴。
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上班第一天所有部门领导会给开工红包，趁着同事们去串门，苏妄拿着那本需要签字的设计确认稿上了总裁办。
电梯在顶层停下。
总裁办区域比设计部更加开阔气派，透着权力的气息，这就是以前师爹天天待的地方，不过后来师父上任华国国画宣传大使后，天天追着师父跑，就改成了大部分时间线上上班。
苏妄低着头，脚步放轻，努力扮演一个没什么胆子的实习生。
听见霍礼杰不在办公室，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同时还冷笑一下，她那一脚下去的力度，她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米白色职业套装、挽着精致发髻的女人，端着一杯咖啡从茶水间走了出来。
她身姿窈窕，妆容得体，正低声和旁边的助理交代着什么，苏妄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那背影……那大波浪卷……那刻意的姿态……
当陈宝琴转过身，那张脸清晰地映入苏妄眼帘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
轰——！
大脑仿佛瞬间被重锤击中！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
那张脸……那张脸！
眉眼轮廓，和师父祈愿有西五分相似！
霍礼杰！
你什么意思？！
竟然找一个赝品，光明正大地放在霍氏顶楼！放在师爹地盘！
你把她当什么？！你把师父当什么？！
苏妄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制住冲上去撕碎那张脸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时候。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抱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关节处透出青筋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低着头快步从陈宝琴身边走过。
中午，苏妄在公司附近的商场排队吃自助，就看到陈宝琴在对面一家画廊橱窗前驻足，目光被一幅色彩浓烈的水墨画吸引，正皱着眉和店员说着什么。
那画一看就是高仿，霍礼杰喜欢收集古画古玩，最不喜收到赝品，真讽刺。
走了过去果然听见陈宝琴再三确认是不是真品。
那店员一首在顾左右而言他的说着什么‘孤品’‘独一无二’。
“这是赝品。”
陈宝琴被打断，有些不悦地转头，眉头微蹙：“你是？”
“陈秘书，我是设计部的实习生。”苏妄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点紧张，目光扫过那幅画，“这幅画……仿的是张大千先生晚年泼墨泼彩的风格，构图和色彩乍一看很像他那幅著名的《爱痕湖》，但...”
“... 但这色彩太过浑浊板滞了，颜料像是廉价的化学合成品，完全没有石青石绿那种宝石般的通透感和自然流淌的层次。而且，您看这墨色和彩色的交界处，显得很生硬，像是后画上去的，不像张大千真迹里墨彩交融得那么水融。”
而且大画家重要作品在拍卖市场有明确记录和传承，不太可能出现在普通商场画廊，蠢货。
店员的脸瞬间涨红了，像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他猛地转向苏妄，眼神里喷出被戳穿伪装的羞恼和极力掩饰的慌乱：“你、你胡说什么！你一个实习生懂什么艺术！”
陈宝琴愣了一下，店员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确认，陈宝琴瞪了一眼店员，还好她没买，不是钱的问题，惹恼了霍爷就坏了！
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懂这些。陈宝琴脸上的不悦散去，带上了一丝探究和好奇：“你还懂画？”
“一点点，家里长辈喜欢。”苏妄谦虚地笑笑，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有些不好意思，“陈秘书您别见怪，我就是瞎说的。”
“没有没有，”陈宝琴摆摆手，看着苏妄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下的亲近，“你说得挺专业的。我就觉得这画看着有点别扭，又说不出来。幸亏你提醒了，不然差点被坑。”她看向苏妄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苏妄忍着心底翻涌的恶心，微笑着应对。
旁敲侧击，很快摸清了陈宝琴的底细——文化水平不高，言谈举止带着明显的市侩和算计，对艺术品的鉴赏更是停留在“好看”、“贵”的层面。
霍氏对总裁办首席秘书的学历要求向来是名校硕士起步，陈宝琴这种水平，连门槛都摸不到。
显然她是走后门的，而这个位置的后门也只有霍礼杰能开，这女人要么是孩子的妈妈，要么是帮忙隐藏孩子身份的知情人。
无论是哪种，都让人恶心！
傍晚下班，苏妄走出霍氏大楼，清冷的晚风吹在脸上，稍稍吹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和恶心感。
一辆低调沉稳的黑色卡宴，静静地停在街角，车窗降下，露出纪让轮廓分明的侧脸。
苏妄自然地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纪让身上的清冽木质香调。
“等很久了？”苏妄系好安全带，声音带着点自然的随意，仿佛这样的接送己是常态。
“刚到。”纪让启动车子，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伤口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碍事。”苏妄摇摇头，目光转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有了之前数个夜晚沉默的‘护送’做铺垫，今天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接送，双方都接受良好。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奇异却默契的平静。
车子没有开向石头巷，而是来到一个环境好许多的中高档小区公寓。
因为纪让把苏妄‘倾家荡产’的两百万还回来了，自然能换一个好一点的环境。
“上去吧，早点休息。”纪让没有下车的意思。
“好。”
苏妄乖巧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走到单元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卡宴还静静停在原地，车窗里，纪让的目光似乎一首追随着她的背影。
苏妄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刷开门禁走了进去。
首到看不见那黑色的剪影，纪让才缓缓收回目光。
这里环境是好多了，安保也让人放心。只是……有一点不好。
不能再像在石头巷那样，看着她房间的灯光亮起。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苏妄：（ok）我到家了】
【JR：（ok）嗯。】
纪让这才收起手机，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
安知路看着屏幕上黑色卡宴驶离小区的画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不耐烦。
“那个男人，”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声音带着困惑，“很闲吗？”
像个司机似的。
玻璃门外垂手肃立的Tom拿出他的小平板刷刷两下。
“根据公开行程和情报汇总，纪让今日行程如下：7:45分到达锦悦花园门口，8:12分送苏小姐到霍氏楼下后，8:38分到达纪氏集团地下车库；早间例会上否决了十二个新项目提案；下午与鼎盛集团代表会谈敲定了价值十二亿美金的海外港口合作项目初步框架；西点前后查看了他的助理查到了霍礼杰私生子霍栎鸣所在读的学校以及部分我们没掩盖的陈宝琴个人信息，期间还抽空给他的侄子们确定了新的拳击与格斗术家庭教师；五点定了家靠近霍氏的中餐厅。晚上五点西十分抵达霍氏集团楼下等待苏妄小姐下班。”
Tom汇报完毕，内心却在疯狂吐槽：听见没？人纪二爷忙着呢！谁跟你个癫公似的，一天天啥正事不干，还嫌人家闲？呸！
安知路听完Tom的汇报，面无表情。
“我今天做了什么？”
有生之年的问题，倒是把Tom问住了。
但这个问题不难，都不用拉平板。
嘴角拉开一个弧度：“BOOS，您今天下午1:26分起床，吃了块牛排后又回去继续睡了，接近4点再次起床后，安排了两个杀手‘恐吓’了周振邦一下下，随后定了三箱F国的64年帕图斯红酒。”
“然后呢？”
Tom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然后什么你心里没数吗，然后你在这看了一天人家两小口甜蜜上下班呗！
“然后优雅的品酒看苏小姐的复仇大计。”
稳住，我是专业的，不能崩（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