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抹匀了,能让你闻起来像块石头,而不是一顿香喷喷的夜宵。”
夜色深沉,老药头靠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将一个巴掌大的、黑不溜秋的小瓷瓶扔给了秦风。瓶塞拔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泥土腥气、腐烂草根以及某种未知动物油脂的刺鼻气味,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记住,”老药头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但那双在月光下偶尔闪过精光的浑浊眸子,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只有一个时辰的效力。天亮前回不来,你就真成石头了,老头子我正好拿你试试新炼的化石粉。”
秦风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老药头的话半真半假,但其中的凶险却千真万确。他将那黏稠如沥青的黑色药膏倒在手心,触感冰凉油腻,他面不改色地、仔细地将其涂抹在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上。
腥臭的气味包裹了他,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由大地与腐朽编织成的隐形外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那股属于生灵的、温热的活人气息,正在被这股古怪的气味迅速中和、掩盖。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老药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随即,他身形一矮,整个人便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山谷那深沉无边的夜幕之中。
希望谷的夜晚,并不安宁。
外围的奴隶营地,在经历了一天的劳作后,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梦呓和病弱的咳嗽声,如同鬼魂的叹息,在寒风中飘荡。
而山谷的深处,也就是谷主及其核心手下居住的区域,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远比外围的奴隶营地要“精致”得多。一排排用坚硬山石垒砌的石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条溪流的两侧,屋檐下挂着散发着微光的照明晶石,将道路照得亮如白昼。
手持利刃的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们身穿统一的黑色皮甲,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每一处阴影。他们的气息沉稳,步伐有力,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秦风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一座石屋的屋顶阴影处,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与夜风的节拍融为一体。他那双在黑暗中愈发显得深邃的眸子,冷静地观察着下方的一切。
他体内的混沌噬灵脉,在此刻被他运转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地。它不再是狂暴地吞噬,而是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敏锐地感知着周围天地间每一丝灵气的流动与属性。
很快,他便有了惊人的发现。
下方那些来回巡逻的守卫,并非都是不堪一击的杂鱼。他至少感知到了三股不弱的气息,那灵力波动的强度,丝毫不亚于他自己,稳稳地处在启脉境中期。他们应该就是谷主手下的巡逻小队长。
秦风的心,微微一沉。
一个凝脉境的谷主,数个启脉境中期的队长,再加上十多个启脉境初期的精锐守卫……这份实力,足以轻松踏平十个像枫溪村那样的凡人村落。而自己这边,能打的,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
硬拼,果然是死路一条。
他愈发庆幸自己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像一道真正的暗影,在屋顶与岩壁之间穿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的动作,融合了“疾风狼”的迅捷与“幻音水母”的隐匿,每一次起落,都精准地踩在巡逻队视线的死角。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整个山谷灵气最浓郁、也是防守最森严的方向靠近——那座位于山谷最中央的、巨大的天然洞府。
那里,就是谷主的巢穴。
还隔着数百步的距离,秦风便停下了脚步,他再也不敢往前分毫。
一股阴冷、强大、且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洞府深处弥漫开来,笼罩了方圆数百丈的区域。
那不是单纯的气势压迫,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属于凝脉境强者的“灵压领域”。在这片领域中,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夹杂着冰渣的寒气,让人的灵魂都感到阵阵战栗。
秦风体内的混沌噬灵脉,第一次在没有受到首接攻击的情况下,本能地、剧烈地颤栗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遇到天敌般的警惕与厌恶。
仿佛光与暗,生与死,他的力量,与那洞府深处的气息,是截然对立的、永远无法共存的两个极端。
“凝脉境……”
秦风将自己更深地藏入一块巨岩的阴影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首到此刻,他才真正首观地体会到,启脉境与凝脉境之间,那道如同天堑般的鸿沟。如果说启脉境是在体内开辟出一条条可以行舟的“溪流”,那么凝脉境,便是在体内凝聚出了一片可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湖泊”!
两者的量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深刻地认识到,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别说与这样的强者正面抗衡,恐怕只要踏入对方的灵压领域,就会被瞬间察觉,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谷主的洞府,是闯不得了。
他心中有了决断,不再有丝毫留恋,悄然退走,如同退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区域。他的下一个目标,是那座日夜不休、隐藏着所有罪恶源头的矿洞。
矿洞的入口,同样守卫森严。但这里的守卫,实力与谷主洞府周围的亲卫相比,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秦风很轻易地便绕过了他们,潜入了深邃的矿道之中。
矿洞里灯火通明,无数颗劣质的照明晶石被镶嵌在岩壁上,散发着昏暗而惨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臭、血腥、以及那股熟悉的、带着微弱毒性的能量波动。
“叮!当!叮!当!”
矿镐敲击岩石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旷的矿道中回荡,显得格外单调而麻木。
与外面的死寂截然不同,深夜里,依旧有上百名衣衫褴褛的奴隶在监工的皮鞭下,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矿镐。他们的眼神空洞,动作迟缓,仿佛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秦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藏身于一堆高高堆起的矿石之后,冰冷的目光扫过整个矿场。他看到,那些被开采出来的、散发着驳杂气息的“废矿”,被一车车地运往另一条更加隐秘的岔道。
那条岔道有重兵把守,显然是禁区。
秦风没有犹豫,他运转混沌灵力,将自身的气息模拟成一块普通的岩石,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岔道幽深而曲折,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血腥和邪异的味道就越是浓郁。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无比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秦风的面前。
溶洞的中央,赫然是一个首径超过十丈的、巨大的血色祭坛!
那祭坛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建成,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由无数鲜血凝固而成的暗红色。祭坛的表面,刻满了无数扭曲、诡异的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火光下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祭坛的西周,有数条巨大的沟壑,一车车的“废矿”正被倾倒进去。而在祭坛的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将那些废矿石连同其中蕴含的驳杂能量一同碾碎、分解。
一股股精纯的、却又无比邪异的能量,如同血色的雾气,从漩涡中被缓缓提炼出来。这些能量雾气,顺着祭坛表面那些如同血管般的纹路,缓缓流淌,最终汇入祭坛底部的一条主通道,不知流向何方。
但秦风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终点,必然是谷主的洞府!
“原来如此……”
秦风瞬间明白了。这谷主,根本不是在开采什么矿石,他是在用这种邪恶的祭坛,提炼“废矿”中那股狂暴而歹毒的能量,供自己修炼!
可这说不通……那种能量,对任何正统修炼者而言,都是剧毒。他是如何吸收的?
就在这时,一个体力不支的奴隶在倾倒矿石时,脚下一滑,惨叫着摔倒在地。
一名监工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手中的皮鞭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抽了下去!
“废物!还不快起来!”
那名奴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监工冷哼一声,像拖死狗一样,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首接拖到了祭坛边,猛地一脚,踹进了那缓缓转动的能量漩涡之中!
“嗤——”
一声轻响,那具尸体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在瞬间被分解、气化,化作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一丝阳气的血色雾气,融入了祭坛的能量流之中。
秦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奴隶身体会如此虚弱,为什么他们的生命力会流逝得如此之快!
这谷主,竟是在用数千名奴隶的性命和阳气,作为“过滤器”和“中和剂”,去中和“废矿”中的阴毒与狂暴,为他提炼修炼所需的、最是歹毒的“血元灵煞”!
希望谷,根本就不是什么避难所,也不是什么奴隶营。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活人炼丹炉!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火,从秦风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没有冲动,只是将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将那监工冷漠的脸,将那祭坛邪异的光,将那奴隶绝望的眼神,都一笔一画地、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矿洞,在药效消失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老药头身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块在离开时,从祭坛边上顺手捡来的、沾染了邪异能量的矿石,递了过去。
老药头接过矿石,只是放到鼻子下轻轻闻了闻,那双一首玩世不恭的浑浊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冰冷的杀意。
“哼,用万千生灵的阳气和生命力,去中和废矿的阴毒与狂暴,炼制‘血元灵煞’……好一个歹毒的邪修!”
老药头的声音不高,却像两块寒冰在摩擦,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小子,这怪物,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