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古寺夜话

2025-08-19 5288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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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毒辣的日头将沼泽里的水汽蒸腾得如同巨大的蒸笼。下一刻,西方的天际线便毫无征兆地滚来大片大片的、如同浓墨般的乌云。狂风呼啸而至,将高大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豆大的、冰冷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便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

“我*!这鬼天气,翻脸比翻书还快!”

老药头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他那身本就油腻的破袍子,在雨水的冲刷下,瞬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那瘦小的身形更显得猥琐。

秦风也被淋成了落汤鸡,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泥泞的地面变得异常湿滑,好几次他都险些滑倒。

两人在狂风暴雨中,如同两只无头苍蝇,狼狈地奔逃着,寻找着任何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迅速地暗了下来。雷声在头顶轰鸣,一道道银蛇般的闪电,不时地撕裂昏暗的天幕,将两人惨白的脸映照得一清二楚。

就在秦风以为他们今晚真的要在某棵大树的树杈上,像两只倒霉的猴子一样过夜时,老药头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眯着那双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指着前方一座隐没在藤蔓与黑暗中的、巨大的破败建筑轮廓,嘿嘿一笑:

“小子,运气不错,前面有座豪宅。”

秦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闪电的映照下,一座荒废多年的古老寺庙,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

那是一座真正的古寺,规模宏大,即便大部分的院墙己经坍塌,主殿的屋顶也破了几个大洞,但依旧能从那飞翘的檐角和残存的雕梁画栋上,看出其当年的辉煌。

两人不敢怠慢,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坡,从一处坍塌的院墙缺口处,钻进了寺庙之中。

一进入寺庙的范围,外界那喧嚣的狂风暴雨声,仿佛瞬间被隔绝了大半。虽然依旧有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漏下,但比起在外面,这里无疑是天堂了。

寺庙里破败不堪,到处都是齐腰深的荒草和纠结缠绕的藤蔓。主殿的大门早己不知去向,只留下两个孤零零的、饱经风霜的石质门框。

两人走入主殿,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腐朽木料的、独属于岁月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殿的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灵像。灵像高达数丈,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雕刻而成,历经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虽然表面的金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了里面灰白的石胎,甚至脸上、身上都布满了蛛网和青苔,但其整体形态,却依旧保存完好。

那尊灵像低眉垂目,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悲天悯人的微笑,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片苦难的大地,和他们这两个狼狈的闯入者。

“嘿,看来今晚是饿不着了。”老药头却对这尊庄严的灵像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他搓了搓手,眼睛发亮地盯上了大殿角落里那些由干燥蛛网和陈年鸟窝组成的“天然燃料”。

很快,一堆篝火便在大殿的中央升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殿内的阴冷与潮湿,也为这片死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空间,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温暖与生气。

秦风脱下湿透的上衣,拧干水分,架在火堆旁烘烤。他从包裹里拿出最后一点肉干,正准备分给老药头,却发现那老家伙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那个宝贝酒葫芦,正美滋滋地往嘴里灌着酒。

“师父,您这葫芦里,到底装了多少酒?”秦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嘿嘿,想知道?”老药头斜了他一眼,又灌了一大口,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道,“等哪天你小子能把老夫我那碗十全大补汤当白开水喝了,我就告诉你。”

秦风的脸,瞬间一白,仿佛又回想起了那场地狱般的体验,连忙闭上了嘴,默默地啃着自己的肉干。

篝火噼啪作响,外面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又或许是这难得的安宁氛围让他有了谈性。老药头靠在一根倒塌的柱子上,借着酒劲,第一次和秦风正经地、系统地,聊起了这个世界的规矩。

“小子,你知道这片大陆上,那些自诩为修炼者的人,是怎么划分三六九等的吗?”

秦风摇了摇头,他一个连“脉”都没有的凡人,哪里会知道这些。

“记住了,从低到高,一共五个大境界。”老药头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启脉、凝脉、通天、悟道,还有传说中的归元界。”

“启脉境,顾名思义,就是打通你体内那些乱七八糟的、堵塞的凡脉,让天地间那点可怜的灵气,能在你身体里顺畅地跑起来,形成一个循环。这就好比你要种地,总得先把地里的石头、杂草给清干净了,把水渠给挖通了。这一步,是所有修炼的根基。”

“至于你嘛……”老药头上下打量了秦风一番,撇了撇嘴,“你现在这点微末道行,连启脉境初期都算不上。你那脉,是被老天爷给强行‘炸’开的,根本不是你自己启的。所以,你顶多就算个觉醒期,一个刚刚知道自己有地、但连锄头都还没摸过的憨小子,离真正的修炼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秦风有些不服气,但又无力反驳。他确实连如何主动运用体内的力量都做不到。他想起老药头那手神鬼莫测的用毒手段,和面对腐沼毒鳄时的云淡风轻,心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您这么厉害,那您是什么境界啊?”

老药头闻言,停止了灌酒的动作,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斜睨着秦风,然后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嘴的黄牙:“老夫我的境界?嘿嘿,老夫我的境界,全看心情。心情好了,就是‘游山玩水看你不顺眼就想踹你屁股’境;心情不好了,就是‘拿你这臭小子当药材扔进炉子里炼个七天七夜’境。怎么,你也想学?”

秦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讪讪地挠了挠头,不敢再问。他算是看明白了,想从这老家伙嘴里套出点正经东西,比登天还难。

“那凝脉境呢?”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虚心求教。

“凝脉境,就是当你把地给拾掇干净了,得考虑种什么了。”老药头又灌了一口酒,解释道,“这天地间的灵气,五花八门,最常见的就是金、木、水、火、土这五种。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一种跟自己最对付的属性,然后用一辈子时间,去引这种属性的灵气,来浇灌自己的经脉。久而久之,他们的凡脉,就会被‘染’成相应的颜色,彻底变成只能高效吸收和运用这种属性灵气的属性灵脉。这个过程,就叫‘凝脉’。”

“那通天、悟道呢?”

“那离你太远了!”老药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等你什么时候能把你体内那头疯牛给捋顺了,再来问我!知道得太多,对你这种小屁孩没好处,容易把自己给吓死。”

秦风虽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敢再追问。他又换了个问题:“师父,那像大陆上那些传说中的大宗门,他们是不是有很多通天境、悟道境的强者?”

听到这几个名字,老药头脸上那三分醉意,瞬间变成了七分不屑。

“哼,大宗门?”他嗤笑一声,往火堆里吐了口唾沫,“说他们是宗门,都是抬举他们了!在我看来,他们顶多算是一群走在康庄大道上,还自以为是开路先锋的……蠢货!”

“蠢货?”秦风愣住了。

“对,就是蠢货!”老药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与他形象不符的、深邃的讥讽,“他们只知道沿着别人铺好的、又宽又平的大路往前走,只知道修炼那些所谓的‘纯粹’的、‘正统’的属性灵脉,追求什么狗屁的‘天人合一’,追求与天地大道的‘和谐共鸣’。他们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走到头,这天道,就会越喜欢他们,降下更多的恩赐。”

“可他们从来没想过,”老药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当一条路好走到了所有人都想往上挤的时候,就该好好琢磨琢磨了。”

老药头的话,让秦风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师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不用懂。”老药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他摆了摆手,话锋一转,“你只要知道,那些名门正派,嘴上喊着仁义道德,实际上,比谁都怕死,比谁都循规蹈矩。他们最怕的,就是那些不规矩的东西。”

“不规矩的东西?”

“对。”老药头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第一次在秦风面前,正式提到了那个名字,“比如,一群自称为‘执律者’的家伙。”

执律者!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中了秦风的灵魂!他想起了村里长老们在绝望中提起的传说,想起了那场不似捕猎、更像“清理”的血色兽潮!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秦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干涩。

老药头翻了个白眼,却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只要知道,这帮家伙,神秘得很,也强得离谱。他们就像是这片天地的清道夫,一群痴迷于秩序和纯粹的疯子。他们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世上出现一点不规矩的东西。一旦发现,不管你是人是兽,是花是草,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彻底净化,抹除掉一切存在的痕迹。”

秦风的心,越听越冷。他联想到了自己的情况,那股不属于任何己知属性的、霸道而混乱的力量,不正是这帮疯子眼中最不规矩的东西吗?

他颤抖着声音,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也最恐惧的问题:“师父,那我……我体内这股力量,这混沌噬灵脉,它到底算什么?”

老药头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酒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无比复杂的、混杂着忌惮、好奇、甚至是一丝……怜悯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说道:“小子,说实话,老夫我走南闯北几百年,见过的奇人异事,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但我发誓,像你体内这种脉,我也是第一次见。”

“如果非要给它归个类的话,那它,就是一种最罕见、最极端、也最不规矩的……‘异脉’。”

“异脉?”

“对,异脉。”老药头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方天地,就像一块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田地。绝大多数的修炼者,修的都是五行属性,就像田里长得最规矩的五种庄稼:金、木、水、火、土。还有一些天赋异禀的,能修炼雷、风、冰这些衍生属性,那算是长得比较好的‘优良品种’。”

“但总有那么些种子,它不按常理出牌。它既不属于这五种庄稼,也不属于那些优良品种。它从石缝里、从悬崖边,野蛮地、顽强地生长出来,长成了谁也看不懂的模样。这种东西,就被称为‘异脉’。说得好听点,叫‘天生异禀’;说得难听点,就是一株……杂草!”

“而你,”老药头转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的目光盯着秦风,“你这‘混沌噬灵脉’,就是所有杂草里,最野、最疯、最能长的那一株!”

“这方天地很大,出点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本不足为奇。但是呢……”老药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那些自诩为‘正统’的宗门,那些田地里的‘庄稼’,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们这些‘杂草’。而那帮尤其有洁癖的‘执律者’,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除草!”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秦风的脑海中接连炸响!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篝火,老药头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平静(实则早己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了万丈波澜。

“执律者……异脉……除草……”

这些陌生的词汇,与他噩梦中那冰冷的、审视的墨色身影,与枫溪村那诡异的灵气衰败,与那场不为捕食、只为“清理”的血色兽潮,在这一刻,隐隐约约地,串联成了一条冰冷而残酷的线索!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场兽潮会来得如此蹊跷!为什么那些异兽的目标如此明确!为什么自己会在最后关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带走!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那片需要被“清理”的田地里,长出的那株……最碍眼的杂草!

而整个枫溪村,都因为自己这株“杂草”,而遭受了无妄之灾!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愤怒、以及对乡亲们深深愧疚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蛇般,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望向大殿殿顶那尊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的灵像。

在摇曳的火光中,灵像那悲天悯人的脸上,仿佛正带着一抹深刻的、无奈的苦笑。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又像是在怜悯他的命运。

秦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变得无比干涩:

“师父,那我这脉……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清理’的那种?”

老药头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将空了的酒葫芦往腰间一挂,又灌了一大口从另一个葫芦里倒出来的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他醉眼惺忪地斜了秦风一眼,嘿嘿笑道:

“你小子何止是要被清理,你简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是那帮自诩干净的家伙,最想刨出来,一脚踢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头号大麻烦!”

“所以啊,”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秦风的脑门,“在我把你这块臭石头,调教成能砸破他们脑袋的真金刚之前,给老子好好地藏着,别到处去嚷嚷,更别以为自己有了点力气就天下无敌了。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