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雨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民宿“云栖”的平面图被各种色块和标注覆盖。
“林老师，这是按您说的，把公共阅读区的隔断改成可移动书架，既划分区域又不显堵。”
她侧过身让林欢偌看屏幕，屏幕的光映着两人专注的脸。
林欢偌俯身凑近，鼠标拖动，放大细节。
“动线还要再顺一点，书架移动的轨道得藏好，不能绊到人。另外，这个角落，”她点了点图上靠近入口的一小块区域，“可以加个简单的雨具收纳和换鞋凳，客人刚进来湿漉漉的，有个地方顺手放伞会舒服很多。”
“明白！”顾小雨立刻记下，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打印机发出嗡鸣，吐出一张张修改后的图纸。
这些图纸，连同精心制作的设计说明册和预算表，被林欢偌仔细装进一个素色的文件夹。
这是她们为“云栖”民宿准备的方案，也是工作室成立后，菲衷托人辗转介绍来的第一个潜在客户。
“成了这单，我们就有钱把那台二手出图仪修好了。”顾小雨小声嘀咕，带着点期盼。
林欢偌没说话，只是把文件夹边缘小心地按平整。
工作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两张旧桌子拼在一起，空间显得局促又充满希望。
窗外天色阴沉，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
林欢偌看了一眼时间，拿起文件夹和伞。
“我过去一趟，争取今天能跟李老板当面谈谈。”
雨越下越大，密集地敲打着伞面。
林欢偌紧握着文件夹，走进那家位于老城区巷子里的“云栖”民宿。
前台后的中年男人，民宿老板李伟，接过文件夹时表情平淡。
他随手翻了翻那些凝聚了心血的图纸和说明，目光停留在预算那一页，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设计师，”他放下文件夹，语气客气但疏离，“方案……挺用心。不过，我们这种小本生意，预算实在有限。而且吧，”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这间装修风格混杂的大堂，“我们暂时还没打算大动。再看看，再看看。”
“李老板，预算我们可以再细化，有些项目可以分阶段……”林欢偌试图争取。
“再说吧，有需要我再联系你。”李老板打断她，拿起旁边的电话听筒，意思很明显。
林欢偌咽下后面的话，拿起被推回来的文件夹，伞尖的水滴落在大堂光洁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好的，打扰了。”她转身走进雨幕。雨水很快打湿了肩头，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此刻贴着胸口，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
林欢偌拐进街角一家便利店避雨，站在玻璃门内侧，看着外面模糊的雨景。
店里没什么人，只有收银台后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对着电话抱怨：“……跟你说了多少次，那橱窗！丑死了！红配绿，土得掉渣！客人一进门就看见那个，还以为是卖年货的！……什么？改？改不要钱啊？当初贪便宜找那个谁弄的，现在擦屁股都找不到人！……”
男人挂了电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林欢偌，愣了一下，大概意识到刚才抱怨的声音有点大，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买东西？”
林欢偌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店门口那个巨大的、色彩极其不协调的橱窗上。红底绿字，还贴了些褪色的装饰，确实显得杂乱又过时。一个念头闪过。“老板，”她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很清晰，“橱窗设计，影响生意？”
“可不嘛！”男人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指着橱窗，“你看这，像话吗？当初图省事，现在想改，问了几家，报价都吓死人！我这小便利店，哪经得起折腾。”
林欢偌的心脏轻轻一跳。她没犹豫，首接拉开随身带着的包，从那个素色文件夹里，飞快地抽出一张空白打印纸的背面，又从包里摸出一支铅笔。
“给我五分钟。”她没等店主回答，走到正对着橱窗的位置，笔尖迅速在纸上划过。她没画复杂的结构，只快速勾勒出几个简洁的方框，标注出功能区，然后用更快的线条画出几个清爽的字体变形示意，最后在旁边空白处写下几个关键点：色调统一、分区清晰、重点突出、成本可控。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到五分钟。
她拿着那张还带着铅笔印痕的纸走向店主。
“老板，您看这样行不行？不用大拆大改，主要在现有框架里调整。底色换成清爽的米白或浅灰，文字用单色，比如深蓝或者墨绿，简洁醒目。里面分区展示，重点促销品放中间黄金位置，用点灯光打亮。边上放点生活气息的小物件点缀。字体选个现代点的，别太花哨。材料用普通亚克力和即时贴就行，成本不高，我们自己就能做。”
店主接过那张纸，眼睛在图纸和眼前那个惨不忍睹的橱窗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那点烦躁和无奈慢慢褪去，变成了惊讶和审视。“你……你是做这个的？”
“嗯，我开了个小设计工作室。”林欢偌从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名片递过去。
名片很简单，白底黑字：林欢偌设计工作室，下面一行小字：空间视觉优化。
店主捏着名片和那张简易却清晰的草图，又看了看林欢偌被雨水打湿了些的头发和肩头，还有她手里那个看起来同样被雨水浸染过的素色文件夹。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这个……弄下来大概要多少？”他问，语气谨慎。
林欢偌在心里飞快估算着材料和人工。“材料成本加我们工作室的设计和执行费，”她报了一个比给“云栖”民宿低得多的数字，“保证效果比现在提升很多。如果您觉得效果满意，后续店里其他需要视觉调整的地方，我们可以再谈。”
店主盯着那个数字，又看看草图，最后用力拍了一下收银台：“行！就按你这个想法弄！丑了这么多年，早该换了！先把这个弄好！”他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这钱得等弄好了，我看着确实顺眼了，再结。”
“没问题。”林欢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她收起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便利店干净的地砖上。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那份被“云栖”退回的正式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指着甲方签名栏：“老板，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算是个凭据。橱窗改造，我们工作室接了。”
店主接过笔，在甲方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王建国。字迹有些潦草，却带着一种爽快。
签完字，他像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长长舒了口气：“越快越好啊，林设计师！”
“好，我明天带助手过来现场量尺寸，确认最终细节和材料。”
林欢偌收起那张签了名的合同页，小心地夹回文件夹。
雨还在下，她推开门重新走进雨里，雨水打在脸上有些凉，但那份被退回的文件夹贴着胸口，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沉甸甸的温度。
她快步走着，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脑子里己经开始飞速盘算明天要带的工具、需要采购的材料清单，以及顾小雨看到这张订单时可能的表情。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到微扬的唇角。
工作室的第一张付费订单，诞生在这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一个便利店的橱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