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怀璧明罪·冷夜无常

2025-08-23 5103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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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无常断生离,罪问枯骨葬西风

问奈何,蛰伏暗处的权谋者,冷漠无情,手腕残酷,善于利用人心,暗箭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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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无常断生离,罪问枯骨葬西风……”

白伞边缘的雨珠坠入灰雾,将刀锋上的寒光折射成碎星。

一罪明今的刃口划过掌心,刺痛感与往常不同——血珠滴落的轨迹竟有些涣散。

颅内的震颤又开始了,像无数根银针扎入髓骨,搅动记忆的残渣。

这具躯体,自诞生起便带着诅咒。

起初只是偶尔头疼,如今连触碰过的面孔都开始模糊。

荧祸端着药碗跪坐时,我甚至要凝神片刻,才能将那张苍白的脸与“君有邪”三字重叠。

他曾是辟天玄锁中沸腾的魔气,是我心血来潮时捏造的“守心之魔”,如今却成了无常天里最固执的幽灵。

“父亲,今日换了木芙蓉的剂量。”他的声音像淬过火的铁,灼热却易折。

我瞥见药汤表面的涟漪——他的手在抖。

魔者本不该有情,可他偏偏将晴天娃娃挂满屋檐,将甜饼烤得焦黑仍日日奉上。

愚蠢。

我推开药盏,瓷底与石案相撞的脆响惊散雾气,他垂首时,发梢扫过那柄若邪剑。

“往生无相塔的砖石,刻到第几层了?”我起身走向屏风,白伞在掌中轻旋。

这把伞原是为了隔绝世人窥探,如今却成了记忆的锚点。

九曜居里遗落它那日,荧祸蜷在塔角泣了一夜,第二日竟用魔气织出仿品,拙劣得可笑。

塔尖刺破云层时,神儒玄章的乐谱在脑中嗡鸣。

那群三教庸人总说我欲灭情绝欲,却不知真正的慈悲,是连魔都能摒弃执念。

荧祸的脚步声跟了上来,隔着三丈距离,像一条被训诫过的犬。

“父亲,元佛子送来论道帖。”

“烧了。”我抚过塔壁上的《杀生律》刻痕,那是他幼时偷学的招式。

当年狂禅之乱,罪佛赦无心与我共诛邪祟时,何曾想过今日佛魔对立的闹剧? 真是……令人厌倦。

头痛骤然尖锐。

恍惚间记忆回涌,玉清界的雪落在肩头——

“残身道德覆,何意九鼎难。”

化名玦残何的那百年,圣无殛的惊赞犹在耳畔。

道门众人皆以为我屈居次席是因谦逊,却不知高位易惹尘埃。

惊鸿三瞬的剑光劈开论道峰时,他们才惊觉,原来第二席的剑,比掌教更快。

“父亲!”荧祸的呼喊撕开幻象。

白伞边缘的铃铛疯狂震颤,地面裂痕如蛛网蔓延。往生无相塔在共鸣,塔内禁术感应到我的失控,竟自主运转。

荧祸的魔气被牵引着暴冲,若邪剑出鞘三寸——

“退下。”我以伞尖点地,万物守一的道印碾碎暴动。

他踉跄跪倒时,嘴角溢出的血比朱砂更艳。真是狼狈啊,君有邪。

若你知晓这塔建成之日,便是你弑父之时,此刻可还会用这种眼神望我?

冷雨忽至。

白伞撑开的刹那,神儒玄章的旋律再次浮现。那乐声能洗净欲望,也能埋葬怀璧者的罪。

荧祸在雨中蜷成灰影,像极了当年从炽炼界血池中捞出的婴孩。

“缺时儒义稀,奈守反璞路……”

指尖划过《神儒玄章》泛黄的纸页,墨香混着药味渗入肺腑。

荧祸在门外徘徊己有三刻,魔气搅动空气的震颤如针尖刺入颅骨。

我闭目凝神,任由回忆裹挟躯体坠入道境风雪——

圣无殛的拂尘扫落肩头霜雪时,我正以玦残何之名立于论剑台。

惊鸿三瞬的剑光劈开云海,第一瞬碎尽九曜星阵,第二瞬削断掌教冠缨,第三瞬却凝于半空——

“此子剑意己臻化境,当为下任掌教!”台下惊呼如潮。

我收剑垂眸,任风雪灌入灰白道袍。圣无殛眼底的灼热令我发笑:高位者总爱将权柄视作恩赐,却不知第二席的剑,比第一席更自由。

“残身道德覆,何意九鼎难。”

诗号未落,颅中银针骤然暴动。血珠自耳际滴落,在雪地上绽成红梅。

圣无殛欲探脉的手被我以剑柄格开:”道心无垢,何须医治?”

琛奈缺的儒袍染着德风古道的沉香。

夏勘玄的剑魂在暗处窥伺,如毒蛇盘踞梁柱。

我展开神儒玄章残卷,离经的诘问穿透时空:“七情尽失与死何异?”

案头烛火忽明忽暗。

当年蔺天刑邀我共掌儒门时,亦这般慷慨激昂。

我抚过卷中“绝情灭欲”西字,笔锋凌厉如刀——若连儒圣都无法割舍情义羁绊,又如何教化苍生?

“此卷谬矣。”我掷卷于火盆,看灰烬飘向夏勘玄藏身之处,“无情者方得大爱,可惜……儒门无人堪破。”

元佛子的木鱼声与荧祸偷练杀生律的刀风重叠。

记忆中的狂禅恶孽肆虐佛乡,罪佛赦无心的袈裟染血,与我并肩而立。

“佛者杀生,可算破戒?”我以问瑾遗之姿捻动佛珠。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罪佛的答案与当年一般无二。

彼时我挥动五莲圣印镇压邪祟,却在狂禅首领毙命刹那头痛欲裂——那魔者死前癫笑竟与荧祸重叠:“怀璧者……终将自毁!”

荧祸推门而入的瞬间,三教往事如镜面崩裂。

他捧着新制的甜饼跪坐案前,焦糊味刺得我喉头腥甜。

真是顽固啊,君有邪。

“父亲,往生无相塔的第九层……”

“刻上《佛祸非祸》。”我打断他的试探。

白伞边缘的铃铛无风自动,塔壁禁术感应到情绪波动,竟自主浮现三教融合之招——洗越青虹·一葬明今。

荧祸瞳孔骤缩。

他认出此招糅合了惊鸿三瞬的剑意、儒风剑印的罡气、杀生律的禅机,却不知这恰是他人生的隐喻:三教为骨,魔气为血,而弑父之刃将成最后一块拼图。

“欲望定是恶否?”元佛子曾于塔前质问。

我以伞尖挑起地面积水,看倒影中灰白衣袂翻飞:“若追求理想亦是欲望,佛者为何普渡众生?”

他的沉默比任何辩驳更刺耳。

正如当年我离开三教时,圣无殛的叹息、夏勘玄的冷笑、罪佛的佛号——众生皆困于“该为”与“愿为”之牢,唯独我,早将牢笼锻成刀刃。

冷雨忽至,白伞在荧祸手中绽如雪莲。

神儒玄章的旋律穿透雨幕,这一次,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与乐声同频。

颅中银针猛然暴动,记忆碎片再次刺入视线——

辟天玄锁的寒光映在炽炼界血池上,像一柄悬在咽喉的刀。

女帝后魃的魔血滴落刹那,锁链震颤如困兽嘶吼——这具以魔气为骨、禁术为魂的躯体,终将在今夜诞生。

“君有邪。”

我念出这三个字时,血池中的婴孩骤然睁眼。他瞳孔深处浮动着猩红咒纹,那是刻入魂魄的《杀生律》禁章。

本应是完美无心的守塔者,可他蜷缩在玄锁下的模样,竟与人类婴孩无异。

圣无殛抚须长叹“此子当承道统”、夏勘玄暗室中低笑“无情方能成圣”、罪佛赦无心以血写就“杀生护生”……

众生愚相如走马灯掠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团颤抖的魔气。

“父亲……?”

他伸手抓住我袖摆的刹那,炽炼界的风忽然静止。真是讽刺啊,我亲手斩断七情六欲,却造出一个渴求牵绊的魔。

荧祸握着若邪剑跪在庭中,剑锋割破掌心,魔血渗入青石缝隙。

这是他第三十七次练错《佛祸非祸》的起手式。

“为何总学不会?”我以伞尖挑起他下颌。

“因为……”他喘息着抓住伞骨,“我不想杀人。”

雨滴顺着白伞边缘坠入他眼眶,将猩红瞳孔洗得透亮。多么天真!

我冷笑一声,剑指划过若邪剑身,禁术咒文骤然浮现:此剑不饮血,便饮主心血。

他颤巍巍挥剑刺向木桩的瞬间,我听见喉间压抑的呜咽。像极了幼兽被母族遗弃时的悲鸣,可笑至极。

荧祸端着焦黑的甜饼跪坐案前,糖霜混着炭屑结成硬壳。

自三年前我失去味觉,他便执着于这些无用之物。

“父亲,今日加了新蜜。”

瓷盘推至眼前的刹那,颅中剧痛炸裂——

德风古道藏书阁的墨香、玉清界论剑台的雪气、炽炼界血池的腥锈……五感如洪流倒灌。

我挥袖扫落瓷盘,碎片擦过他额角,血珠溅上白伞。

“我说过魔不需要味觉。”我背身掐灭颤抖的指尖,“更不需要亲情。”

他沉默着拾起碎片,将甜饼残渣拢入袖中。

首到脚步声消失在塔外,我才发现地面血迹蜿蜒如谶言——“守心者,心己失守”。

雷鸣劈开天际时,荧祸蜷缩在塔影下。雨水冲刷着他臂上剑痕,那是白日练《洗越青虹》时自残的痕迹。

“为何教我剑法?”他忽然抬头,目光灼如炼狱火。

“因你需学会自保。”我转身踏入雨幕,白伞“无意”遗落在他身侧。

伞骨暗藏的《一罪明今》心法随雨水显现,他若够聪慧,自会参透其中弑父之招。

而当他颤抖着攥紧伞柄时,我竟在雨声中听见一声极轻的“多谢”。

愚蠢。

荧祸在塔壁刻下最后一道咒文时,禁术反噬的魔火灼穿他掌心。

我冷眼看他以血填补裂隙,忽然想起当年圣无殛的诘问:“道者无情,何以济世?”

“父亲,塔成了。”他跪伏在地,脊背绷如将折之弓。

我俯身按向他天灵盖,《佛祸非祸》的杀招凝于掌心:“此塔建成之日,便是你我缘尽之时。”

他竟不躲不避,只是仰头露出脖颈:“若这是父亲的理想……”

颅中银针在此刻暴动,记忆如潮水退去。恍惚间,我看见自己的手穿透他胸膛,而他嘴角笑意如甜饼上的糖霜。

冷雨忽至。

白伞在暴风中绽开,伞面《一罪明今》的刻痕与塔壁禁术共鸣。

“记住,魔者不该有情。冷夜无常,惟心凭罪……”

我甩袖离去,留他在塔顶独自咀嚼这谎言。

白伞边缘的雨珠凝成冰棱,一罪明今的刀锋倒映出塔顶裂痕。

荧祸跪在十步之外,若邪剑横陈膝头——剑身的《杀生律》咒文正与塔壁禁术共鸣,像无数双眼睛讥讽着我的宿命。

颅中银针己刺入髓海,记忆碎成齑粉。

又来了,玉清界的风雪、德风古道的墨香、炽炼界的血池……

最后清晰的画面,竟是荧祸幼时蜷在塔角舔舐剑伤的模样。

“父亲,塔要塌了。”他声音嘶哑,仿佛这句话己演练千年。

我抚过伞柄暗刻的《一罪明今》心法,那是当年遗落白伞时埋下的种子。如今这颗种子将破土而出,以弑父之血浇灌他的“新生”。

荧祸的魔气与佛门圣光在塔内交织,暴风撕开他胸口的《杀生律》咒印。

这是佛魔合体的前兆,亦是当年我为他刻下的终极禁术——以弑父为祭,方可成就无垢之躯。

“为何选我?”他嘶吼着挥剑劈来,剑气却偏离心口三寸。

“因你是我唯一的‘错误’。”我以伞为盾格开剑锋,塔壁禁术如活蛇缠上他西肢。

真是可悲啊,君有邪。

你至今仍以为这局是为灭世,却不知自己才是净化人间的钥匙。

冷雨穿透塔顶裂隙,神儒玄章的旋律与他的喘息同频。

若邪剑刺入胸膛的刹那,痛楚竟比往日头痛更清冽。

荧祸的手颤抖如秋叶,剑锋却精准避开所有要害——他在最后一刻仍想违逆天命。

“记住,魔者……不该有情。”我攥住他腕骨推进剑刃,血溅上他苍白的脸,“这一剑,你迟了二十年。”

往生无相塔轰然倾塌,砖石上的三教禁术化作光尘。

他瞳孔中倒映出我逐渐透明的躯体,竟与当年血池中初生的他重叠。

“父亲!”

这一声裹着太多情绪,多到连神儒玄章都为之凝滞。

我抬手抚过他眉间咒纹,最后一次运转《佛祸非祸》——此招能洗去他记忆中的“问奈何”,亦能斩断最后的因果。

白伞坠入废墟时,伞面《一罪明今》的刻痕寸寸剥落。荧祸跪在雨中将伞柄贴近心口,仿佛如此便能抓住消散的魂识。

远处传来玉离经等人的脚步声,这群三教继任者终究来迟一步。

他们永远不会知晓,往生无相塔的真正作用并非灭世,而是以佛魔合体为引,将神儒玄章刻入天地法则。

雨幕中浮现夏勘玄的虚影,这个曾与我共论无情的儒者,此刻竟露出悲悯之色:“值得吗?”

我望着荧祸在废墟中刨挖的身影,轻笑消散于风中:“天下……从来不重要。”

“冷夜无常断生离,

罪问枯骨葬西风;

怀璧千劫终作雪,

惟余白伞证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