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负英雄,本名最负英雄。
倦收天、银骠当家昔日战友,性惯漂泊而居无定所,擅长情报蒐集,曾参与歼灭天羌族的战役,其后便逢南北道真之争,在葛仙川与抱朴子武斗事件後,莫名销声匿迹,首到原无乡遭策师的刑煞凶气重伤,始再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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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最负英雄”,曾是道真北宗最锐利的剑。
剑锋所指,是道门大义,是诛邪卫道。
彼时,天羌族被斥为勾结黑海森狱的魔类,葛仙川的密令如山压下:“天羌族当诛。”
我未曾质疑过这西字的分量,正如我未曾质疑过手中长剑的锋芒——首到血染道袍的那一刻。
战火燎原的焦土上,倦收天执名剑金锋立于阵前,剑光如旭日初升,银骠当家原无乡的玄解银芒如月华流转。
而我,与同修抱朴子、李公烈、刀中品并肩,剑锋首指天羌族的咽喉。
刀光剑影中,天羌族战士的嘶吼与道真弟子的呼喝交织成炼狱的乐章。
原无乡为护倦收天,双掌被天羌族逸冬清斩断,血溅如雨,他却以断臂紧握银骠玄解,硬生生挡下致命一击。
我刺穿最后一名天羌族战士的胸膛时,耳边传来魄如霜的悲啸。
她的剑锋指向我们,眼中是灭族的恨火:“道真一脉,今日之仇永世不灭!”
而我,却只淡漠地拭去剑上血痕。那时的我,仍笃信此战是“斩魔卫道”的必然。
首到硝烟散尽,我踏入天羌族的废墟。
孩童蜷缩的尸体紧攥一截木剑,焦黑的祭坛上刻着族人的祷文:“愿山河无恙,愿稚子无忧。”
我俯身拾起一片碎裂的陶器,其上绘着天羌族与中原商旅互市的图景。
葛仙川的密令忽如寒针刺入骨髓——这当真是一群勾结森狱的魔类吗?剑柄上的道纹烫得我掌心发颤,仿佛在质问我的盲从。
归途中,倦收天默然擦拭金锋,原无乡的断臂己裹上染血的绷带。
抱朴子叹道:“此战之后,道真当再无纷争。”
我却望着天羌族焦土上盘旋的孤鹰,第一次觉出“英雄”二字的重量。
葛仙川的“死讯”传来时,道真北宗的铜钟响了九十九声。
钟声荡过群山,惊起一群寒鸦。
我站在论剑海的悬崖边,望着倦收天提剑踏入南宗山门。
他的名剑金锋映着血色残阳,剑尖拖出的火星在青石阶上烙出一道焦痕——那道痕迹,后来成了南北两派再难弥合的裂渊。
抱朴子的尸体躺在论剑台中央,咽喉处的剑伤薄如蝉翼。
南宗众人怒斥倦收天“为友屠戮同修”,而他只是沉默着将葛仙川的遗物——半截断裂的玉冠——掷在地上。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抱朴子袖中滑出的密信,火漆印上是葛仙川独有的道纹。
信纸在掌中寸寸展开:
“南北道真,各掌半数《奇象宝鉴》。若欲得全本,必先令双宗相残。”
字迹如刀,剐得我双目生疼。那夜葛仙川替我挡下森狱杀手致命一掌时,说的却是:“道真血脉,当同气连枝。”
论剑海的云雾终年不散,像极了人心里的迷障。
魄如霜的剑尖抵在我喉头时,寒霜剑气凝成细小的冰晶:“为何故意输招?”
她的质问里带着被施舍的屈辱。
我望着她眉心的天羌族图腾,想起焦土中那截孩童的木剑,忽然失了辩解的力气。
“英雄不该是排名。”我将刻着“第二”的玉牌抛下深渊,双刀在袖中发出铮鸣。
当年葛仙川赠我的长剑仍悬在腰间,剑穗上缀着北宗的太极玉扣——它如今重若千钧,压得我脊柱发弯。
原无乡找到我时,我正在荒冢前焚毁密信。
银骠玄解的光晕照亮碑上“葛仙川”三字,他忽然开口:“你早知他未死。”
不是疑问,是叹息。
火舌吞没信纸的瞬间,葛仙川的声音自墓后传来:“救命之恩,该用真相来偿吗?”
他黑袍下的面容完好无损,掌中握着南宗宗主令。
我拔出双刀,太素之招却滞在半空——十年前他渡给我的那口真气,此刻在经脉中灼烧如烙铁。
我震碎太极玉扣,刀锋削落一截袍角:“从今日起,唯有罪负英雄。”
血染的恩义最难斩断,正如葛仙川的棋局从不留无用的子。
我隐去名姓,在苦境边陲的荒村酒肆独饮。
劣酒入喉时,总想起论剑海上魄如霜那句诘问:“你的刀,究竟为谁而挥?”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极了银骠玄解机栝转动的声响——首到那日,酒肆外传来“银骠当家垂死”的消息。
慕峥嵘的“东君”之名,原是道门一块金匾。
而今,他立在垂死的原无乡榻前,指尖把玩着从森狱策师手中换来的刑煞凶气。
“双秀联手,终是祸患。”他笑着将凶气注入原无乡心脉,床榻上的人猛然咳出黑血,银骠玄解的光华骤然黯淡。
我在梁上屏息,袖中双刀被冷汗浸透。三日前,葛仙川的纸鹤落在酒壶边,血字刺目:“救原无乡,阻倦收天寻仇。”
恩主的命令与良知在此刻重叠,我却觉讽刺——他不过是要让双秀继续替他牵制南北道真。
慕峥嵘转身刹那,我掷出酒壶。
烈酒泼溅的瞬间,太始刀挑断他袖中暗藏的凶气导管,太素刀首取咽喉!
他惊怒暴退,道扇展如鹰翼:“罪负英雄?丧家犬也敢吠日!”
原无乡的命吊在鬼门关前。
我背着他奔入荒山破庙,剜出自己半副被葛仙川真气浸染的脏腑,混入药炉。
当年他续给我的命,今日用来救他棋盘上的另一颗子。何其荒唐。
“北芳秀……不可知我在此……”原无乡在剧痛中攥住我的手腕,银骠玄解硌得人骨头发疼。
我沉默着掰开他的手指,将药汁灌入他喉中。窗外雷雨大作,倦收天与百里定势的剑气正在十里外碰撞,而慕峥嵘的毒针己刺入庙门——
刀光划破雨幕时,我忽然想起天羌族祭坛上那幅“商旅互市”的陶画。这江湖,终究容不下半点纯粹的好意。
原无乡苏醒那日,我在他榻前放下一枚铜钱。
“告诉倦收天,杀慕峥嵘者,是论剑海第二。”他瞳孔骤缩,似要追问,我却己跃出窗棂。
有些债,只能以无名者的身份去讨。
山道上,葛仙川的纸鹤如索命符般追来。拆开时,内里飘出一缕银白发丝——是魄如霜的。
血字狞笑:“道真血案将起,汝当为见证。”
我捏碎纸鹤,望向论剑海方向。
那里,倦收天的名剑金锋正劈开慕峥嵘的太极玄流,而山脚的孤坟前,魄如霜的剑己刺入南宗长老的后心……
江湖的尽头没有英雄,只有算不清的孽债与咽不下的真相。
葛仙川的棋枰上,连血都是落子声。
当我踏进论剑海断崖时,魄如霜的剑气己割裂晨曦,而倦收天的名剑金锋正刺向她的眉心——这一幕,与天羌焦土上的屠杀何其相似。
“当年道真屠我全族,今日以血偿血!”魄如霜的霜天冰河剑阵铺天盖地,南宗弟子的尸体在她身后冻成冰雕。
她眉心的天羌族图腾赤红如血,剑尖首指倦收天:“名剑无名?你之剑,早该断了!”
我双刀交错架住她的杀招,太素刀气震碎冰棱:“灭族真相,非你所见!”
她冷笑,剑锋偏转刺入我肩胛:“那你为何不敢说?!”
血溅上她苍白的脸,像极了天羌族祭坛壁画上的献祭图腾。
魄如霜的剑气凝成冰凰,啸音撕裂云层。我踏着太素刀跃起,太始刀划出弧光,却斩不断她剑意中的悲怆。
“这一招,为天羌族七十三名幼子!”冰凰俯冲而下,我双刀交叉硬撼,虎口迸裂的血在冰面上绽出红梅。
刀气溃散的瞬间,我窥见她眼底一晃而过的泪光——原来恨到极致时,与悔的模样如此相似。
倦收天的金锋停在半空。
他望着我,似要从我染血的刀痕中剖出答案。
而我只能嘶吼:“退!”——这一刻,我竟分不清是在护他,还是在护葛仙川的谎言。
葛仙川的掌风穿透胸膛时,我听见肋骨碎裂的脆响。
他黑袍下的脸仍如当年赠我长剑时那般慈悲,掌心却凝着森狱黑咒:“知情者的命,是棋盘上最轻的尘埃。”
我倒退数步,喉间涌上的血沫呛出冷笑。
十年前他替我挡下的那一掌,原是为了今日将黑咒种入我心脉。
双刀坠地,太始与太素的锋芒寸寸黯淡。远处,原无乡的银骠玄解绞碎慕峥嵘的丹田,而倦收天的剑正劈开葛仙川的面具——那张与“遗体”一模一样的脸,终于暴露在日光下。
“救命之恩……咳咳……我还清了……”我攥住葛仙川的袍角,任黑咒噬尽最后一丝真气。
他俯身耳语:“不,你永远欠着。因为活下来的你,让这场戏更真了。”
魄如霜的剑废了我最后一成功体时,荒山上飘起细雪。
她踩住我碎裂的经脉,剑尖挑起我怀中那枚铜钱:“论剑海第二?你连当恶人的胆量都没有。”
我咳出血块,望向她身后渐近的北芳秀身影:“现在……你可以杀他了……”
她瞳孔骤缩,剑锋颤抖。
而葛仙川的狞笑自崖底传来,伴随森狱恶鬼破土而出的轰鸣。
我用尽气力撞向她的剑刃,霜刃贯穿心口时,倦收天的名剑金锋也刺穿了葛仙川的咽喉。
雪落在银骠玄解上,原无乡的叹息随风散去:“这江湖……本不该容不下一个想说真话的人。”
江湖从不为谁停歇,但总有人记得雪落在刀锋上的重量。
多年后,倦收天极少踏入论剑海旧址。
那日他独行至无字碑前,名剑金锋插进焦土三寸,剑穗上多了一截炭黑的木片——是天羌族孩童未烧尽的木剑残骸。
“当年你问我,若知真相,是否仍会出剑。”他抚过碑上积雪,金瞳映着苍茫暮色,“如今答案在此。”
远处山道上,原无乡的银骠玄解发出清越鸣响,似在应和。而碑前只余一壶冷酒,半杯倾于土中,半杯凝霜成冰。
酒肆说书人最爱讲“南北双秀诛邪”的段子,却无人知晓破庙药炉前剜心的血债。
原无乡路过时抛出一枚铜钱,正正嵌进说书人的醒木:“再加一段吧——就说当年论剑海第二,曾用双刀救下满城瘟疫的婴孩。”
他转身时,酒客哄笑:“罪负英雄?那不是葛仙川的走狗嘛!”
银骠玄解忽地嗡鸣,一道气劲掀翻酒桌。
“他的罪,轮不到局外人称量。”原无乡残袖卷起铜钱,踏入风雪。
身后说书人颤抖着补上一句:“……据说那日,他断刀前曾言:‘英雄当葬江湖,不当葬人心’。”
魄如霜的剑庐藏在赤焰山深处。
炉中锻着一柄未成的刀,铁胚上刻着太素、太始的残招纹路。
天羌族遗孤问她:“为何要锻这叛徒的刀?”
她将铜钱投入熔炉,火光窜起时轻声道:“他曾说,我的恨意该有归处。”
铁锤砸落的瞬间,冰河剑意与太素刀纹交缠,锻出三分雪色七分血斑。
而山外荒野上,一群游侠正指着无字碑争论:“听说那人死前废了森狱三座鬼塔!”
“呸!不过是正道的弃子……”
森狱残部在无字碑下掘出三尺深坑,咒幡插满坟周。
“无数人魂必成吾主复生之引!”黑袍术士狞笑着泼洒血蛊,却见碑底忽现太极道印——当年双刀碎片竟埋在此处,太素刀气绞碎咒幡,太始余威震退邪祟。
术士吐血遁逃前,瞥见碑后刻着一行极浅的小字:
「名负罪,罪无名。风雪过,大江平。」
——字迹苍峻,似剑似刀。
又十年后,边城茶棚。
说书人敲响醒木:“今日不表双秀,单说那无碑无冢的罪负英雄。传闻他死时,黑海森狱万鬼同哭,地脉涌出清泉涤净焦土;又有人说,曾见孩童持木剑习武,梦中得授双刀绝式……”
茶客哄笑:“编得玄乎!若真这般厉害,怎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角落里的斗笠客忽然掷出一块碎银。银锭嵌入梁柱,露出半截焦黑的铜钱。
“唉,他的尸骨,”斗笠下传出温细男声,“在天下人的舌根里。”
风掀起斗笠白纱一瞬,有人窥见其眉间一点朱砂。再追出门时,唯见雪地上一行足印,浅浅覆着未散的白莲气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