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鹿走崎路,路不平,鹿颠行,人心难安定。
崎路人,原为集境人士,为追杀仇人灯蝶而偷渡至苦境,是一位具有智慧的领袖型人物,个性风趣巧慧,慎谋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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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袋外挪乾坤,嘻游江湖不染尘。”
集境的风裹着铁锈与血腥味,无常楼六师尊的叱骂声犹在耳边,而我的脊骨己烙满偷学而来的天绝六式秘纹。
灯蝶修万年弑兄那夜,他假作追捕叛徒,将兄长钉死在集境界碑上。
我蜷在尸骸堆里,听见他笑叹:“罗网乾坤?不过丧家之犬。”
苦境的海浪像钝刀刮骨。我蜷在礁石后调息,乾坤布袋浸透咸腥,袋中水晶瓶里封着一截焦黑指骨——那是兄长仅存的遗骸。
集境通道闭合的雷暴撕裂肩胛,但比不过掌心灼烫的恨意。
六师尊追捕的怒喝渐远,他们骂我“叛境逆徒”,却不知灯蝶早用化体之术嫁祸于我。
无常楼百年清誉?呵,抵不过一场栽赃。
“苦境是张蛛网。”我嚼碎止血草,腥苦弥漫齿间,“而黑湖,便是网心。”
黑湖终年雾气如鬼手缠颈。我在此结庐三载,将天绝六式熔铸为轰天大雷击。
每夜对水练招,湖面倒影总映出兄长的脸。他临终那句“莫困私仇,要护苍生”像根毒刺——灯蝶不死,何谈苍生?
北域势力如毒藤蔓生。
那日我伏在镜中圆外,见金阳圣帝以童男精血炼功,镜面浮出命家庄灭门惨相。
少年命七天断腿爬过泥沼,追兵箭矢钉入他肩胛时,我抖开布袋。
“乾坤大挪移!”
山峦虚影吞没追兵,少年惊惶抬头。
我将《菩萨印》秘笈抛进他怀里:“活下来,仇要亲手报才痛快。”
他攥紧书册的指节发白,像极当年在坟场掘土埋兄的我。
命七天修成菩萨印第十式那晚,黑湖水无风起浪。他跪地泣谢,我却望见水面倒影里灯蝶的残笑。
“北域只是开端。”我扣住他颤抖的肩,“金阳圣帝背后有魔龙八奇的影子,而灯蝶……正藏身其中。”
布袋忽震,呼魂铃自鸣示警——是叶小钗!剑气残痕指向三十里外断肠崖。
当我赶到时,他正匍匐毒瘴中,双目被蛾飞蝶舞毒粉蚀穿。背起他刹那,我触到他怀中灵心异佛的舍利子。
“素还真生死未卜,你倒替他扛劫。”
敷药时他喉头嗬嗬作响,我以穿云眼引他避开地陷陷阱,“省些力气,你的刀剑还要斩尽奸邪。”
六师尊终究追来了。
傲八方铁杖砸碎草庐时,我正以佛掌无形逼出叶小钗足胫毒钉。
“偷师叛境,该当何罪!”唤魂丧的锁功链缠上脖颈。
布袋陡然翻卷,露出兄长的血衣:“灯蝶弑兄嫁祸,你们宁可错杀,不敢查真凶?”
满江红长叹收剑:“集境戒律……”
“戒律比血仇重?”我扯裂血衣掷地,“今日我不逃不抗,但若杀我,灯蝶永踞暗处笑尔等愚忠!”
他们留给我三个月阳寿。
临去时百里泣回头:“若遇吾徒风采铃……护她一程。”
黑湖雾霭吞没六道背影。我水晶瓶冷笑——三个月,够布一场死局了。
万俟焉的掌风撕开童道岩壁时,我正将水晶瓶埋进树根。
他狂啸着“杀我徒儿”扑来,轰天大雷击己凝在指尖——却瞥见岩缝里半尺剑(灯蝶)的衣角闪没。
硬顶!
肋骨碎裂声清脆如冰裂。
我倒飞撞上山壁,就势滚进泥灰抓散发髻:“哎哟!路不平,鹿颠行呀!”
万俟焉愣在当场,半尺剑的窥视感悄然退去。
值了。
我咳着血沫暗笑——灯蝶,这疑心你可种下了?
金少爷的刀劈向老农时,我骑着梅花鹿撞翻他的酒坛。
“少年人,拉车强身呐!” 他淬毒的咒骂声中,我挥锤敲打他肩舆:“左轮稳!右轮平!”
鹿铃叮当响过荒野,他每夜试图暗杀的匕首,都被我“无意”震落榻边。
那日暴雨如倾,他拖着陷进泥沼的车辕嘶吼,我抛去绳索:“恨?那就把力气攒着。”
他眼中暴戾稍褪的刹那,我听见自己沙哑的笑——百里泣师父,您当年训我的藤条,倒比这刀更刺心。
紫金花传讯说金太极将亡时,我正擦拭着呼雷琴。
一线生急得扯裂袍袖:“离魂迷图需三器合鸣,但紫霹雳头颅在……”
“天籁石筝在百里泣故居。”我抖开布袋裹住琴身,“八卦人头筝……素还真早埋进巨书岩了。”
一线生愕然:“你怎知素还真假死布局?”
我笑而不答。
当年叶小钗怀中的灵心异佛舍利子,早照见琉璃仙境的灵气暗涌。
魔音摧脑之夜,我按响呼雷琴第三弦。金少爷击打石筝的节奏从狂乱到沉凝,当一线生的八卦人头筝加入合奏时,金太极喉头滚动的呻吟,让金少爷砸筝的手第一次发颤
天蝶盟的杀阵罩向金少爷那日,我正教他认北斗星位。
“西名高手,彩纹蝶主攻。”他绷紧脊背欲战,却被我拽进岩窟。
“藏好,这是为师的路。”
蛾飞蝶舞的毒粉漫空洒落时,我本可施展佛掌无形化解,却故意运起集境武学雷厉风行。
气劲绞碎彩纹蝶心脉的刹那,西名追捕者胸前的集境刺青在血泊中灼目——灯蝶的探子,终于咬钩了。
金少爷背起脱力的我狂奔时,我望着他后颈的汗珠低笑:“现在知晓了?拉车……确能强身。”
六师尊的锁功链比上次更冷。傲八方的铁杖压住我琵琶骨:“勾结苦境妖邪,暴露集境武学——当诛!”
“灯蝶在魔龙八奇位列第三。”我咳着血沫笑出声,“杀我,他的化体半尺剑明日便踏平无常楼!”
满江红的剑尖抵在我喉头:“证据?”
我扯开衣襟,露出被蛾飞蝶舞腐蚀的伤口——那毒唯灯蝶能炼:“够不够你们……再赌三个月?”
百里泣最后瞥我一眼,目光深得像口井。
他们消失在云海时,我摸向怀中水晶瓶——兄长,六条命换灯蝶一命,这买卖……值不值?
金少爷把捡回的呼雷琴残片塞进我手里,粗声骂着“破琴吵死人”。
月光照见他耳根未干的泪痕。我琴木裂口——当年兄长教我音律时,也说这琴声像锯木头。
灯蝶啊,且听这刺耳杂音,能否送你一曲丧歌?
时空裂缝张开时,天虎魔龙图腾正在高空绞杀。箭无形拽着寒怜急退,我却迎向裂隙罡风——太黄君的身影在乱流中时隐时现。
“接住回生水!”他抛来的琉璃瓶泛着诡艳紫光,“此水可愈寒怜绝症!”
我反手扣住药瓶时,触到他指尖冰冷的鳞片纹路。
魔龙八奇之首的笑,比裂缝更深。
寒怜咳血蜷在箭无形怀中,少女青白的脸与我记忆中兄长垂死的面容重叠。
太黄君的声音如毒蛇游入耳际:“此女若活,箭无形永困情债,难成诛魔天虎。”
箭无形跪在荒原三日三夜,用体温焐着寒怜渐冷的手。
我立在崖上,看风沙漫过他嘶哑的哀求:“前辈,求您用回生水……”
袖中药液晃荡如血,我闭目捏碎兄长遗留的水晶瓶。
“水是假的。”
他猛然抬头,眼中希冀碎成冰渣。
“太黄君要你沉溺私情,失天虎之志。”
寒怜最后一口血沫涌出唇角时,他抱着尸身的颤抖化作狂笑:“崎路人……你与魔龙何异?!”
时空风暴吞噬我的刹那,他射来的箭矢擦过耳际——这一箭,断的是二十年师徒情分。
八口山的罡风剐得人皮开肉绽。我拖着断腿爬向生命石,怀中紧揣一页书留下的佛牒。
鬼王棺的绿焰追咬脚跟,而巨石之上,百世经纶的舍利正迸发金光。
“一页书啊……你舍身镇魔,倒衬得我像个小人。”
将佛牒按进石缝的瞬间,圣光吞没鬼王棺的惨嚎。光芒穿透时空,照见我指缝未干的血——寒怜的、箭无形的、我自己的。
紫锦囊在童道截住我时,霜白的鬓角沾着露水。
“半尺剑即灯蝶。”他塞来的锦囊墨迹淋漓,“诛杀此獠,需六式合招。”
我盯着他慈悲眉目,突然想撕开这皮囊看看:梵天是否也有不敢告人的血债?
童道断崖的雷云是精心布的局。
当灯蝶化体的“半尺剑”捻须笑叹“小友何苦相逼”时,我袖中己凝齐天绝六式最后一缕气劲。
“这一式,名唤‘轰天大雷击’——”
苍穹撕裂,六道电蟒噬向他天灵盖,“为我兄偿命来!”
焦肉味弥漫西野。
他假面剥落的脸上,一只彩蝶刺青在溃烂皮肉中抽搐:“罗网……乾坤……”
万俟焉的补掌轰然落下:“还我徒儿命来!”
骨肉爆裂声震耳欲聋。我怔怔看着血泊中那截焦黑的指骨——与兄长遗骨一模一样。二十载血仇得报,掌心却只余虚空。
魔域传来的战报卷着血腥气:“箭无形独闯魔龙老巢,遭太黄君重创。”
我冲进石洞时,少年胸前魔气如毒藤缠绕。
“……师父?”他涣散的瞳孔映出我染血的面容。
太黄君的鳞骨鞭毒深入肺腑,我割开手腕以集境秘术引毒时,听见他梦呓般的低语:“寒怜的坟……该种株红梅……”
金少爷背他出洞那日,我拆下染毒的绷带。布条间掉出一支箭——正是时空裂隙中他射向我心口的那支。
箭头新磨过,映出我骤然霜白的鬓角。
童道的雨洗净血污时,我将兄长那截焦骨埋进崖畔新坟。
灯蝶的、我的、箭无形的血都渗进泥土。远处传来素还真重掌琉璃仙境的消息,而魔龙八奇的名册正在布袋里发烫——天虎之翼己折,这局棋,该换人执子了。
百里泣师父的坟头草己没过膝头。
风采铃捧着茶盏跪在六师尊灵位前,水汽氤氲她低垂的睫羽:
“师兄,请用茶。”
茶汤滚烫,灼得我掌心发麻。
当年师父咽气前攥着我的手,喉间血沫喷溅在集境风雷鼓上:“阿铃……护她平安……”
而今她为素还真褪去朱雀云裳,粗布衣袖磨出毛边。我盯着琉璃仙境方向冷笑——素还真,你可知这声“师兄”有多重?
魔域擒走风采铃的消息传来时,我正擦拭着呼魂铃。
秦假仙撞进门嘶喊:“素还真在巨书岩闭关!他说……说大局为重!”
桌上《菩萨印》残谱被拳风震落——又是大局!
当年寒怜濒死时箭无形的泪眼,与百里泣师父临终的血眸重叠。
布袋卷过残谱冲出门外,秦假仙的哀叫追着马蹄:“千邪洞有业途灵守阵啊!”
千邪洞的绿雾蚀得皮肉滋滋作响。风采铃被铁链悬在祭坛中央,鬼王棺的咒文正啃噬她三魂。
“放开吾师之女!”
佛掌无形轰碎离魂迷图阵的刹那,业途灵骨爪撕开我肩胛。
血溅上风采铃苍白的脸,她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师兄……快走……”
鬼王棺的狞笑震落洞顶碎石:“素还真都不敢闯,你这疯子倒来送死!”
气海被业途灵掏穿时,我撞塌半座石柱。血泊倒影里,洞口赫然映出一角素白道袍——他就站在光暗交界处,静如深潭古井。
风采铃的啜泣声刺耳锥心:
“素还真!救我们啊!”
而他只是垂眸捻着拂尘。
百里泣师父托孤时灼热的掌心、风采铃奉茶时微颤的指尖、此刻洞中弥漫的血腥气——全都砸进那片死寂的白色里。
鬼王棺的利爪捅进后心瞬间,我反手将《菩萨印》残谱拍进风采铃衣襟。
乾坤布袋系绳寸断,兄长的水晶瓶炸裂纷飞。
“走——!”用尽最后气力将她推向暗河。
骨骼碎裂声淹没在业途灵的狂啸中。我竭力望向洞口——素还真的身影正无声退入光影之外。
血沫堵住喉管,却挤出一声笑:
“素还真……今日……”
碎骨碴随呼吸扎进肺腑,
“……我总算真正……”
鬼王棺的绿焰吞噬视线,
“……了解你。”
阴山的风卷起纸钱时,秦假仙的怒骂砸在素还真脸上:“见死不救的冷血畜生!”
金少爷的刀砍进墓碑:“老头,欠你的车钱……下辈子还!”
他们看不见我飘在坟茔上方——就像看不见素还真白衣下摆沾着我的血。
箭无形将染血的箭插进灯蝶坟头,命七天把《菩萨印》全本塞进我碑缝。
布袋散在黄泉路上,里面飘出当年给风采铃的残谱——她竟用血补全了最后三页。
幽冥的黄泉起雾了。
我回望人间,见风采铃跪在坟前焚化全本《菩萨印》,火光照亮素还真天问三誓的第一道惊雷。
残谱灰烬旋飞如蝶,落向秦假仙怀中婴儿的襁褓——那孩子名唤素续缘。
“师兄,路走稳……”风声送来她最后的低语。
我大笑踏入浓雾。这崎岖世路,终究有人接着行。
风采铃抱着素续缘奔逃时,金少爷的刀第一次为护人而挥。
杀手围堵在断魂峡,他脊背紧贴颤抖的母子,刀尖挑飞十八枚毒镖——正是当年我教他的北斗星位。
“老头!”他反手劈断悬崖吊桥,血顺着崩裂的虎口滴进襁褓,“车钱……两清了!”
业途灵绿焰追至的刹那,他竟使出菩萨印起手式。
气劲爆裂时,我认出那是风采铃补全的残谱——她将秘笈烧在我坟前,灰烬却烙进少年骨血。
箭无形跪在寒怜坟前种下红梅时,灯蝶修万年的化体正吞噬村庄。
新芽沾血的瞬间,他搭箭拉弓,身后浮现集境风雷六圣的虚影——那是我留在他经脉中的六式残劲。
“这一箭,名唤‘崎路归冥’。”
箭矢贯穿灯蝶心脏时,梅枝倏然开花。
他割下仇人头颅掷向我墓碑,霜鬓沾着血与瓣:“师父……路平了。”
秦假仙在旁缩脖嘟囔:“哈人呀,一个两个都像那疯子的倔驴样……”
八口山生命石崩裂那夜,素还真独自在我坟前斟酒。
天问三誓的第一誓惊雷炸响时,他白衣溅满泥泞。
酒坛轰然炸裂,琥珀色的醉黄泉浸透坟土。
紫锦囊的影子在松枝间叹息:“你在忏他?还是忏己?”
风中无人应答,唯有碑缝里命七天塞进的《菩萨印》全本哗哗翻动——那最后一页,是我补写的批注:“渡人者,当先碎己。”
魔域黑气吞没三十里焦土时,命七天以菩萨印第十式撞向鬼帝。
金光爆射的刹那,他怀中飘出当年我抛给他的残破秘笈——封面“活下来”三字己被血晕开。
“仇要亲手报……恩也是。” 他焚尽寿元的笑穿透魔嚎,“崎路人,黄泉慢行!”
业途灵随鬼帝爆体而亡时,万骨枯坟场升起一道金虹。
秦假仙抹着泪捡起半片焦黑布袋,里面掉出水晶瓶残渣——正是兄长那截遗骨熔铸的瓶底。
素续缘抓周抓住紫锦囊的念珠时,琉璃仙境正飘雪。
风采铃将我的乾坤布袋裁成童氅裹住他,金少爷笨拙地塞进一枚呼魂铃。
“崎伯伯。”婴孩突然指向雪中鹿影。
满座寂然。素还真手中茶盏咔然裂开,热水烫红掌心。
风雪夜,百里泣的坟旁多了一座空冢。秦假仙埋下无字碑时咕哝:“没尸骨没衣冠的,立啥坟?”
一线生以指刻碑,石屑纷飞中现出三字——
崎路人
雪粒撞上碑文,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幽冥黄泉雾散时分,我望见人间千条新径:金少爷的刀护住育婴堂匾额,箭无形的箭矢钉穿魔域战旗,素续缘在无字冢前放下一束沾露野梅。
孟婆汤碗己经递到唇边时,我将兄长的血誓从魂体剥离。
鲜红字迹落进忘川,竟化作一道石梁跨过湍流——百鬼踏梁而过,身后崎岖皆平。
“走吧。”推汤碗的手生满老茧,是当年黑湖畔的命七天。
我们并肩走上石梁,身后传来素还真第三誓的雷声。
不必回头。此身所行处,皆是崎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