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剑儒无涯·剑葬天岳

2025-08-23 4928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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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江南剑外身,眼惊幻墨带天真,是谁不道君无对,世上元来更有人。

命夫子,不修边幅、看似疯癫的怪老头,其实却是深藏不露,身负撼动武林的绝顶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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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江南剑外身,眼惊幻墨带天真……”

这诗号每吟一次,喉间便涌起铁锈般的腥气。西山别草亭的风卷着葬剑坟的尘沙,扑进我半敞的衣襟。

泰誓古杖斜倚在亭柱旁,杖头挂的酒壶早空了,只剩几滴浊酒顺着裂痕渗入黄土——像极了当年示流岛龙血渗进沙地的模样。

那群德风古道的小辈总嘀咕“剑儒尊驾又发癫了”,呵……他们懂什么?收万剑于身者,骨缝里钉着正邪阴阳的厮杀!

烈阳晒透肋骨时,左肋第三根“祸天韪”的邪气便啃噬经脉,右肩胛那柄儒门圣剑“澄月碧色”却灼如烙铁。

痛?早麻木了。活成我这般,本就是人剑共殉的怪物。

葬剑坟的夜比白昼更喧闹。

万柄残剑在月光下嗡鸣,剑魂如冤鬼纠缠不休。我盘坐坟丘最高处,任枯发沾满草屑。

穷霄辟冥剑的功体像口沸腾的鼎炉,邪剑与圣剑在血脉里撕扯——祸天韪的阴寒冻僵指尖,澄月碧色的炽热却灼得心口发烫。

偶尔疯劲上头,我便以泰誓古杖敲打脊骨:“吵什么!老颠还没死透呢!”

我最怕雷雨夜。

雨砸在剑骸上的脆响,总让我梦见九天玄尊的白发被龙血黏在颧骨,方御衡的断臂飞过眼前。

八岐邪龙首坠海时溅起的黑浪里,一道邪气如毒蛇钻入脚踝……后来才知,那污秽早渗进西山龙首的封印,更渗进我每一寸骨血。

什么狗屁斩龙圣战?活下来的人才是祭品!

法儒君奉天那小子有时回来西山,玄色袍角扫过满地剑骸。

“儒门剑圣”西字从他口中吐出,听得我想笑。

他盯着我跛行的左腿问:“剑儒尊驾的旧伤未愈?”

我灌了口酒,任酒液混着邪气从嘴角淌下:“瘸了才好!邪龙首的爪子隔着封印挠心肝时,总得留条腿给它撒气!”

其实哪是什么旧伤?是邪染发作时,左腿经脉会突如冰锥穿刺。

三年前一个雪夜,我险些捏碎自己的膝盖骨——只因邪气幻听里八岐龙首在咆哮:“命夫子!你早是吾之傀儡!”

久而久之,后来便习惯了。

疯癫是最好铠甲:世人笑我痴狂,我笑他们看不穿这副残躯里,锁着人间至邪至圣的角力场。

某日邃无端那孩子捧来新酿的梅酒,清甜气息冲淡了坟间铁锈味。

他见我以指为笔,在沙地画示流岛血战图,轻声问:“尊驾……当年八剑士只剩您一人?”

我骤然掀翻酒坛!碎陶片扎进掌心时,邪气随血腥上涌,眼前尽是方御衡被龙爪撕开的胸膛。

“活着的才是最痛的!”我嘶吼着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紫黑邪纹,“看清楚了?这叫‘同命契’!龙首裂,我亡;我死,龙首封!”

他煞白的脸映在我浑浊瞳中,忽觉自己太过残忍。可这葬剑坟埋的岂止万剑?还有八剑士的亡魂、被邪染啃噬的理智,以及……迟早要来的结局。

“剑道?哈!葬剑坟里爬出来的死人,配谈什么剑道!”

邃无端那孩子踏进草亭时,鞋底沾着露水碾碎的青草汁。

他躬身捧剑的姿态,像托着一泓随时会碎的月光——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我想起当年方御衡握着他那柄“君子风”的模样。

我故意将空酒壶砸向他面门!壶身裹着三分穷霄辟冥剑的煞气,他却并指如裁云,剑气柔柔托住陶壶,连半滴残酒都未晃出。

“单锋剑脉……有意思!”我抠着脚踝的邪纹嗤笑,“想学啊你?我教你啊。先斩断十丈外飘的草籽!”

他居然当真,日日来烦我。

千峰剑影的起手式练了三百遍,袍袖被剑气割成破布,虎口震裂的血染红剑镡。

某日狂风卷起百片枫叶,我醉醺醺喊:“全劈成单数!”

他剑锋急转如纺车,落叶纷坠竟真无一片完整。好小子!这心性纯如白绢,反倒让我脊骨里的邪剑躁动不安。

剑咫尺是裹着血雨闯进葬剑坟的。

少年瞳中蛛网般的赤咒突暴,手中重剑拖出三尺深沟——是祸天韪!我体内同源的八岐邪气瞬间沸腾,百柄残剑自坟冢炸裂飞射!他喉间滚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剑锋首劈我天灵。

“放肆!”泰誓古杖悍然格挡,金铁交鸣震塌半座草亭。

邪气顺剑身反噬,我左腿经脉如冰锥穿刺,眼前蓦地闪过庭三帖喷血的脖颈……不能伤他!这孩子是天邪众的傀儡,更是八岐邪力撕扯的祭品!

暴雨倾盆而下时,三道紫雷劈向他后心,我徒手捏碎雷光,任电火灼穿掌心:“看好了!洪范九疇不是杀人技——”

剑锋逆划九道弧光,硬生生将他喉间翻涌的邪语压回深渊。

他脱力跪倒时,祸天韪剑锷的邪眼仍在转动。

我掰开他咬烂的嘴唇灌进药汁,低声嗤笑:“疼吧?老颠骨头里钉着比你更邪的东西,六十年前就没喊过疼了!”

从此西山有了两道剑痕。

邃无端练剑在晨光里,千峰剑影掠过树梢时,惊起的雀鸟翅膀不沾半缕剑气;剑咫尺发狂在午夜,祸天韪劈砍的沟壑深深刻进葬剑坟的碑石。

某夜邪咒失控,他竟一剑斩断自己左臂!我撕下衣襟捆住喷血的创口,将穷霄辟冥剑魂逼入他经脉:“痛就吼出来!邪气压不住时,想想你握剑的手是为护谁而存!”

最讽刺是月圆夜。

两人剑锋无意间相撞,澄澈单锋气竟与祸天韪邪流僵持半息!邃无端惊觉对方剑路有儒门根基,剑咫尺眼中血咒却骤然消退一瞬。

“继续打!”我踹翻石凳喝骂,“正邪相冲才是天地至理!你们这两把钝刀——”喉间腥甜上涌,咽下的是龙首邪气翻腾的躁动。

君奉天送来玉离经新酿的“清心饮”时,正撞见剑咫尺将我掼进剑冢。

少年扼住我喉咙嘶吼邪语,祸天韪剑尖离心口仅差半寸。

“剑儒尊驾!”君奉天玄袍鼓荡欲出手,我却暴喝:“滚出去!”

指骨咔咔作响间,我盯着剑咫尺瞳底一线挣扎的清明,任邪气侵蚀肺腑:“要杀便杀……但你这辈子,休想摆脱老颠的剑道!”

他突然松手踉跄后退,像惊醒的梦游者般发抖。

我咳着血沫大笑,甩袖扫向君奉天:“瞧见没?教徒弟得拿命喂!”

他默然放下药坛,坛底压着德风古道调阅“八岐邪源”的密卷。

蠢啊……若古籍能解邪染,我岂会任龙首在封印里冷笑?

庭三帖踹开草亭竹篱时,骂声惊飞了栖在碑顶的乌鸦:“老癫子!这帖‘洗脉金髓’再敢倒进坟里,我拆了你的骨头煎药!”

药匣砸在石桌上哐当乱响,苦味混着当归的辛气漫开——是我胞弟独有的药香。

我背对他抠弄脚踝的邪纹,龙首封印今日躁动得异常,血管里像有冰针游走。

“聒噪……”喉间挤出嘶哑的讥讽,指甲却己深掐进掌心肉里。

八岐邪气的蛊惑声在脑髓中炸开:“撕了他!这庸医每帖药都在压制吾之力!”

他掰过我肩膀的瞬间,我看见了死亡。

西山枫叶红得癫狂,而庭三帖颈侧跳动的青筋更红。

邪气如沸油浇透神智,视野骤然裂成猩红碎片:他张合的嘴唇变成八岐龙首的獠牙,药匣化作示流岛崩裂的礁石……等我清醒时,五指己插进他咽喉。

温热血浆喷溅在眼皮上,像熔化的铜汁般滚烫。他喉骨碎裂的咔擦声,竟与当年方御衡胸骨折断的声响重叠。

指缝间黏着碎肉,庭三帖倒地的眼珠里映出我扭曲的脸:枯发倒竖如恶鬼,瞳仁紫黑如邪剑祸天韪的锷口。

“哥……”他嘴唇翕动着吐出最后两个字,“…药洒了。”

十丈外传来邃无端撕裂般的悲啸。

少年剑锋卷着千山雪影刺向我后心,剑咫尺的祸天韪邪流却更快一步绞住我右臂——他们竟同时赶到!多可笑?我教出的剑,今日要弑师了。

邪气在血脉里狂欢。

我捏碎药匣将药丸连匣木渣塞进嘴里,苦味混着血腥冲上颅顶:“来啊!让老颠瞧瞧…咳…你们杀人的本事!”

穷霄辟冥剑魂在体内暴走,万剑嗡鸣引动天雷劈落!我故意迎向祸天韪剑尖,任邪刃割开肩胛,剧痛却让神智一瞬清明:好孩子…剑咫尺的手在抖,邃无端的泪砸在剑柄上碎成八瓣。

“走!”我嘶吼着震飞两人,任雷火焚身,“再进一步…连你们…一起杀!”

德风古道的刑钟响彻西山时,我在庭三帖坟前堆满空酒壶。

玉离经带来的《八岐邪源考》在火盆里卷曲成灰,君奉天的质问随灰烬飘落:“为何不解释邪染失控?”

“解释?”我踹翻火盆,抓起焦黑的纸屑塞进口中咀嚼,“江湖需要‘剑儒弑弟成魔’的故事!天邪众想看儒门自相残杀!老颠便成全他们——”

喉间紫黑邪纹突如活蛇窜动,剧痛中我撞向墓碑狂笑,“告诉小辈们…命夫子疯了!疯到能把龙首封印…咳…当酒坛子踢!”

其实比谁都清醒。

邪染发作前,我己察觉药汤里多了一味“血蝮藤”——此物遇龙首邪气即化剧毒。胞弟至死不知,他每回来送药,身后都粘着鬼麒主的腐臭味……

庭三帖坟头新土未干,邪染便如蛆虫钻进脑髓。

而西山封印的紫光夜夜暴涨,龙首嘶吼穿透岩层:“命夫子!你弑弟之血甘美否?”

泰誓古杖插在坟前震颤,万柄残剑嗡鸣应和——它们在哭。哭我筋骨将碎,哭苍生劫至。

草亭石桌上刻着最后计划:激怒邃无端与剑咫尺,逼他们使出那招未成的“万剑天岳”。多讽刺?葬剑坟埋剑一生,终要以身殉剑!

暴雨砸落葬剑坟时,我将祸天韪之剑掷向邃无端。

“老东西……你做什么!”少年接剑的虎口被邪气灼出青烟。

我故意嘶笑:“瞧瞧!圣剑澄月碧色在你手抖得像筛糠——”话音未落,千峰剑影己撕裂雨幕刺来!好!怒得好!我任剑气割裂袍袖,肋骨间澄月碧色感应旧主,剧痛中反手抽出一柄锈剑捅穿自己左腹!

血喷在剑咫尺脸上时,他瞳中血咒如毒藤疯长。

“你也配用祸天韪?”我舔着嘴角腥膻讥讽,“天邪众的走狗!”

祸天韪邪流轰然爆开!少年剑锋裹挟黑雷劈向我天灵——正是穷霄辟冥剑魂离体的最佳时机。

双剑交击的刹那,我震碎全身筋脉。

“就是此刻!”穷霄辟冥剑魂自天灵盖冲天而起,葬剑坟万剑同啸!

残剑锈刃如蝗群腾空,在暴雨中凝成遮天巨岳。

邃无端的泪混着雨砸在剑柄:“尊驾!不要——”

剑咫尺的手背爆出抵抗邪咒的青筋,祸天韪邪眼竟淌下血泪!

第一柄剑贯入心口时,我听见方御衡在示流岛的遗言:“…护住龙首封印!”第二柄剑钉穿膝盖,九天玄尊染血的白发掠过眼前。

当万剑如星河坠体时,剧痛反让神智澄明如镜:剑雨撕裂的不仅是这副残躯,更是同命契邪锁!西山龙首封印紫光暴涨,鬼麒主在暗处的惨嚎随风传来……值了!

身体轻得像片草屑。

血泊倒映出邃无端煞白的脸,剑咫尺正徒手掰扯刺穿我琵琶骨的剑骸。

傻孩子……洪范九疇的剑意早烙进你们骨血,何须哭?

我竭力抬起碳化的指骨,在剑咫尺眉心一点:“邪…压不住时…想想老颠今日的血……”又抓起邃无端握剑的手按向心口剑柄:“推…进去!这一剑…叫葬…月…”

最后视野是万剑天岳崩散的流光。

剑雨化作金尘洒向西山,龙首封印重归沉寂。

原来死亡如此暖和,像那年江南春阳里,方御衡把穷霄辟冥剑诀塞进我手中时,袖口沾的酒渍香。

君奉天说“以身殉道”,玉离经叹“悲壮苍凉”。

放屁!老颠死得痛快极了——

万剑穿身时,八岐邪龙在封印里痛嚎的声响,

比君奉天那小子弹的破琴好听十万倍!

若问可悔教徒弟弑师?听着:

当澄月碧色与祸天韪同时刺进心脏时,

那是我百年来最清醒的瞬间。

瞧见没?天岳金尘落处……

而西山草木,皆向苍生垂首。

某日,西山别草亭旧址立起无字碑,邃无端以单锋剑在碑底刻小字:

“疯骨撑天岳,剑尘葬月寒”

而碑后深插的泰誓古杖上, 悬着半壶永远喝不干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