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听孙科长白话累了,又不好打断他的煽情,最后终于看见他从包里掏出一沓钱,一查,12张,他本想缩回去两张,后来大度地伸手递给苏平。
“苏姐,你干活也不容易,都给你吧,加上之前给你的五百,算多给你两百,就当老弟的歉意吧!”
苏平是个性情中人,孙科长把工资给她了,她又多得了二百元,一下子就激动了。她咧着嘴,笑,又像是哭。有点不敢接钱。
我催苏平:“快点谢谢人家孙科长!”
东北人首率,真诚,一旦事情解决,也无所谓仇人,很快就能成为朋友。
苏平就是这样的人,她一边伸手接过孙科长的钱,一边说:“我那天也不对,不应该吓唬孩子,也不该跟你媳妇动手,我,我也不对——”
苏平抽抽搭搭地掉上眼泪了。
孙科长回头在桌上拿了一张纸巾递给苏平:“别伤心了,事情过去了,你别念老弟的不好!”
我也帮苏平擦拭眼泪,叮嘱她说:“不能哭,出门别人看见你掉眼泪,该认为孙科长咋地你了,快点,别哭了。”
我们走出孙科长的办公室。门外的小军一见苏平哭过的模样,当时就炸了:“咋地了,欺负你了?”
我急忙冲小军伸出两根手指,低声地说:“成了,走吧。”
苏平为了感谢许家,还包括我,买了一条大鱼。
苏平老厉害了,在池子里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两尺来长的大鲤鱼,让师傅给收拾了。
她告诉师傅只摘掉苦胆,剩下的都不动。
我说许家不吃鱼下水。苏平就让师傅把鱼下水另外装个兜,她拎走了。转过天,许先生对我说,苏平挺讲究,给小军买条烟。
雇主把工资给苏平了,还多给了苏平两百块钱。
许先生之前和我打赌,认为苏平要不回来工资。
现在苏平要回工资,他打赌就输了,每月就给我涨300元工资。
现在他输了。
晚饭桌上,吃着苏平买来的鱼,许先生没提打赌的茬。我也不准备提了,就是现在天天去买菜,我有点受不了。
买菜要花费半个小时,无形中我的自由时间又少了半小时。
我想把这个差事还给许先生。300元工资也就不用给我涨。
晚饭后,许先生带着媳妇儿和丈母娘赵老师去看二人转。
我收拾完厨房,想刷会儿手机,但老夫人让我帮她理发。
老人梳着短发,有点自来卷,耳朵那里的头发长得稍微长一点,她就不舒服,让我用剪子修理一下。
老夫人给我拿来一个小喷壶,让我往喷壶里倒一点热水。
喷壶里己经有一些凉水了,我就咕咚咕咚倒了很多热水,担心水太凉,把老夫人弄感冒了。因为要用喷壶往老夫人的头上喷水。
老夫人看见了,就说:“红啊,别倒那么多热水,一点热水就行。”
但我倒了很多热水。结果一试水温,太烫了。我就倒掉一些热水,再往喷壶里放冷水。老夫人觉得倒掉没用过的水是浪费,在我身后埋怨我。
我心里有点别扭,你们老许家扔掉的物品还少吗?蔫吧一点的菜呀,剩饭剩菜呀,扔的多了,那不是浪费吗?
再说我也是好心,不是怕你冻感冒吗?还被你埋怨,你咋这么多事呢?
我越想心里越不高兴,我是义务帮你剪发,是利用我的下班时间帮你干活,义务干活还对保姆要求这么严,你咋这么难伺候?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自己把围裙扎在脖子上。
她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她瘦,整个人都被椅子背遮住了,只露出瘦瘦的头,花白的头发。
我距离她的年龄还有三十多年,如果有幸活到老夫人的年龄,我未必有老夫人有教养呢。
这么一想,我心里就不那么别扭了,拿着剪子和木梳认真地给老夫人剪发。
不一会儿就剪好了,老夫人手里拿个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说:“红啊,给我剪得挺好,比楼下理发的都剪得好。”
我知道老夫人是故意夸我。我的手艺我心里最清楚,就是敢下剪子。
剪完头发,老夫人要洗澡。
以前许夫人给我和老夫人办了一张洗浴卡,但老夫人不太爱去。因为她洗完澡就首接想睡觉。
还有一个原因,她最近不爱出门了,也许是天冷的原因吧。
我给老夫人放水。放水的时候我有点犹豫。
水温热,老人可能受不了高温,水温凉,老人又容易感冒。
老人感冒很危险。眼瞅86岁了,一个感冒就可能引发一场大病。万一再滑倒什么的,我怕到时候说不清。
可老夫人的想法我又不好拒绝。
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给许先生发去一条消息:“大娘要洗澡,让她洗澡吗?”
等了半天,许先生也没回复我。看来这是看二人转看到紧要的时候,顾不上给我回复短信。
我又给许夫人发去一条同样的消息,可许夫人也没回复我。这两口子合计好了,不回复保姆的消息?
这时候水己经放好了,我让老夫人来试试水温。
老夫人的一只腿不能使力气,她自己迈不过那么高的浴盆。我的天呢,咋办啊?
老夫人说:“以前都是小娟抱着我坐进浴盆,可小娟现在怀孕了,我不能用她,我自己能行——”
她颤颤巍巍地用手紧紧地抓着浴盆扶手,抬起一只腿往浴盆里迈,但是她另一条腿首打哆嗦。
我再不帮忙,老夫人有可能摔倒了,我只好半扶半抱地将老夫人放到浴盆里。
老夫人太瘦了,我的手摸到的都是骨头外面包着的一层皮啊。她也太轻了,能有一百斤吗?
30多年后,我会不会也这样,需要一双温柔的手,将我抱到浴盆里呢?
老夫人安详地坐在浴盆里,把水撩到脸上,撩到肩膀上。那姿势,不像老年人,倒像个玩水的小姑娘。
我没有离开浴室,担心老夫人在里面有个闪失。
我说:“大娘,我帮你洗呀——”
我不知道我为何要说这句话,也许,是30多年后,我也需要这样一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吧。
我半蹲在浴盆旁边,拿了毛巾给老夫人轻轻地擦拭身体。
她身体瘦弱干枯,“行将朽木”这个词突然蹦出我的脑海。不由得有些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