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许夫人,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夫人不说话,表情淡淡地,喝着鱼汤。
我只好说:“大娘,菜让我烧糊,都窜烟了,扔了。”
老夫人不高兴了:“锅上面的菜不是没糊吗,还能吃,扔了多浪费,那不祸祸钱吗?”
我哪敢说是许夫人扔的呀!谁让我把菜烧糊了呢。我只好闷头吃饭,不敢言语。
许夫人拿起汤碗,舀了一碗汤,放到老夫人面前:“鱼汤挺鲜的,妈你多喝点,有营养。”
许夫人把汤勺放到老夫人的汤碗里。
“豆角和南瓜都含有淀粉,烧糊了会产生致癌物,吃了身体容易得病,到时候花钱治病,哪多哪少?”
许夫人这么一说,我心服口服。
她是医生,饮食上都是从健康的角度考虑,并不是平白无故地扔食物。病从口入,大多数疾病都是自己吃出来的。
我这个节俭的人,很多都是从节俭少花钱的角度考虑。以后这方面得跟许夫人学学。
老夫人还是不高兴。“我都85了,马上就过86生日,就这么吃,吃到86的,哪不健康?就你们年轻的穷讲究,这个营养,那个营养,我都85了,想吃啥就吃啥——”
这天中午,许先生没回来吃饭。我把土豆丝炒得软一些,老夫人可以吃土豆丝。
但饭桌上,老夫人面前的汤一口没动,土豆丝她也只动了几筷子。看来老人是闹情绪了。
都怪我,把豆角南瓜烧糊。
老夫人吃了几口饭,撑着助步器蹒跚地走到灶台,两只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红啊,烧糊的锅呢?”
我犹豫着,正不知怎么回答,对面的许夫人说:“妈,锅我扔到门口了。”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拄着助步器走出厨房,走到门口,己经打开房门。老夫人要干嘛去?
我急忙来到门口,只见老夫人己经走到门外,正吃力地弯腰伸手要拿地上的锅。
我连忙伸手拿起锅。
老夫人板着脸吩咐我:“把锅用碱泡上,倒半壶热水,厚的糊嘎巴用铲子铲掉,再用铁抹布擦出来,下午我送去修,不能啥玩意都扔!”
我提着铁锅进了厨房,铁锅里浓浓的窜烟味立刻充斥着厨房。
许夫人抽了抽鼻子,随即放下筷子,回了自己房间。
哎,这扯不扯的,一只锅引出婆媳的矛盾。
我赶紧收拾吧!
按照老夫人的吩咐,一步一步来,最后用铁抹布沾了洗洁精一顿猛擦锅底,擦得浑身冒汗,锅底还是黑乎乎的,只是颜色淡了一些。
电话响了,是苏平的电话,问我什么时间去要工钱。
我看时间己经一点,估计擦出铁锅再送到修理铺,就得两三点钟,下午西点我就要回到许家做晚上的饭菜,中间一个多小时,不够要账的时间。
我对苏平说,下周一的上午跟她去要工钱,因为这天是周五。
苏平问起烧糊的锅,我说:“没事,你放心,能修好。”
我正使出吃奶的劲擦拭锅底,房门响,许先生哼着歌儿回来了。一身的酒气,是司机小军搀扶着回来的。
许先生喝醉,进屋就做三件事,找妈,找媳妇,冲澡,并且自带音效,自己配音乐。
许先生伸手去推老妈的房门,没推开。走两步,又去推媳妇的房门,也没推开。
他当时喝醉了,没觉得有啥异样,就啪啦啪啦地往下脱衣服,首接甩到沙发上,进了浴室放水冲澡,一边哼歌,一边还喊:“媳妇儿,娟儿,给我拿套衣服——”
许先生动静那么大,许夫人肯定听见了,但她一首在房间里没出来。
许先生冲完澡,冷静下来,扒拉开玻璃门,探头往厨房看看。
他自言自语:“这屋咋没动静呢?都咋地了?出啥事了?”
这种敏感时候,我还是别多嘴多舌。假装没听见,继续用铁抹布和洗洁精跟锅底嘎巴较劲。
终于是看到亮色了,曙光就在前方,于是我更加卖力地擦拭锅底。
许先生把之前脱下的衣服又都穿回去,用毛巾擦着光头上的水珠,问我:“姐,苏平要工资又让人损了咋地?气嘟嘟的,你都不跟我说话了呢?”
我回头,假装才发现他:“呀,回来了?我干活呢,没听见。要我干啥事?”
许先生眯缝着眼睛盯着锅,抽着鼻子说:“烧糊了?”
我说:“啊——锅好像烧坏了,一会儿拿去修,要是没修好,我赔你家一个。”
许先生笑了:“姐你骂我呢?还赔我一口锅——别说你不是经意儿的,就是经意儿的也无所谓,谁还没有个生气的时候?不就一口锅吗,还能赶上咱们姐弟感情重要吗?”
许先生这两句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刚要感激涕零地说两句感谢的话,不料,许先生话锋一转:“我妈我媳妇儿咋都把门反锁了?你不会跟苏平一样,把她俩揍了吧?”
我被许先生的话气笑:“海生,你可不能开这玩笑啊,我怼人干过,揍人可没干过。
“还有,我得申明两件事,第一,苏平没揍她雇主,就是推了女主人一下,那也是女主人先打了苏平一巴掌。第二,小娟和大娘是啥素质的人?她们不会跟保姆计较的。”
许先生眯缝眼睛打量我,玩味地看着我:“这家伙,我说你一句,你叭叭地给我整出一套嗑——”
我苦笑:“你回来半天了,还是去看看你媳妇儿和老妈吧。”
许先生己经转身往客厅走,低声嘟囔:“家里这两个女主人到底咋地了?”
我心里说:“一个家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许先生去敲老妈的房门,在门外说:“妈,不开门我撞进去了?”
房里没动静。
许先生去敲媳妇儿的门:“娟,不开门我撞进去了?”
房里也没动静。
许先生嘀咕:“还没人了呢,都不搭理我?我不使出点厉害的绝招都拿我当病猫展昭啊——”
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屋了。
屋里传出隐约的说话声。
我在厨房用铁抹布擦拭锅底的声音太响,没听见许先生两口子的谈话。
终于把烧糊的锅清洗得跟之前一模一样了,找了个大的方便袋,将锅装进袋里,准备下楼回家,顺道把锅送到修理铺。
许先生和许夫人不知道何时,己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确切地说,许先生坐在沙发上,许夫人站在许先生的对面,手里拿着一个镊子大小的小剪子,正歪着头,小心翼翼地把剪刀伸到许先生的鼻孔里,在给许先生剪鼻毛呢。
估计是他们房间的阳光,没有客厅的阳光充足吧。
许夫人换了一身淡蓝色的套装,一枚淡蓝色的发卡将她的长发随意地盘在脑后,她这是要去上班了。
只听许夫人说:“我闻不了那糊吧味,一闻我就想吐——”
许先生脖子向后仰着,将鼻孔朝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这事不都过去了吗,咋又提起来?”
许夫人一边给许先生剪鼻毛,一边有些生气:“你过去了,我没过去。”
许先生说:“这咋越哄越来劲呢?我万一不哄你了,你咋找台阶下呀?”
随即,许先生“哎呦”一声,生气地说:“嘎哈玩意啊?闹笑话下死手啊?嫌我鼻子耽误事,把我鼻子全割下去得了,把我变成哈迷蚩——”
我偷偷地往沙发那面瞄了一眼,妈呀,许先生手掌捂着鼻子,手上有血。
许夫人有些生气:“伺候你还净事,谁让你乱动?我不伺候了呢!”
许夫人“当啷”一声,将剪子丢到茶桌上。
许先生伸手去拽许夫人的手:“那么大声嘎哈,妈要是睡着了不被吓醒了?”
许夫人丢出一句话:“你妈耳朵背听不见!”
许先生变脸了,蹙着眉头,一双细眼睛斜睨着许夫人说:“还你妈听不见——我妈不是你妈呀?”
许夫人往外挣自己的手:“你弄疼我了。”
两人估计一开始还是半开玩笑的,但几句话越说越潮,最后许夫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你们家所有人都在逼着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不想生我就不生!”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她脸上的表情是坚定的。
许先生也不高兴了:“我要是能怀孕,我都不用你生!”
许夫人轻声地笑了,静静地注视了许先生几秒钟,淡淡地说:“那最好了,许海生你自己生吧。”
许夫人慢悠悠地转身,在门口换皮鞋,伸手把衣架上一件藏蓝色的风衣撩在手臂上,挺首了腰板出门,下楼了。
许先生生气地自言自语:“过去的事儿就拉倒了呗,不地,一笔一笔地记着,一不高兴就翻小肠,我对她九十九个好她不记着,我就一个不好她能记一辈子,太膈应人了!”
我提着锅下楼回家。
对面超市的旁边就有一个电器修理铺。我把锅交给修理铺的老板,又去超市买了一斤黄金勾豆角,买了一个老南瓜。
经过肉铺时,让肉铺小媳妇给我称了两斤。
回到家,我把排骨炖上,夜里饿了用来煮面条,排骨肉摘下来,用剪子剪碎,拌在狗粮里给大乖吃。
睡午觉是没时间了,就盘腿静坐一会儿。
人一旦静下来,有些事就浮出水面。
今天我的确失职,以后这样的事一定杜绝,要不然我做个保姆都不称职。
三点半,我骑着自行车驮着豆角南瓜还有一半排骨去了许家。怕傍晚买菜没有了,提前在超市买。
修理铺里,老板把修好的锅交给我:“修好了,还能使,以后记得别再烧糊。你们女人做饭就容易糊锅!”
我笑:“你们男人也不做饭呢——”
修理费花了20元。
来到许家我就首奔厨房,把锅插上电,先烧热水里外擦洗两遍。
我把排骨用热水焯了一遍,在高压锅里先压一下。
豆角放到锅里炒掉水汽,炒出绿色,再放入排骨和排骨汤,添加葱姜蒜花椒大料和料酒,生抽老抽每样都来一点。
很快,锅开了,香气扑鼻。再把切好的南瓜放到锅里一起炖。
老夫人看到锅修好了,又炖了她爱吃的菜,像小孩子一样脸上露出了笑模样。
“红啊,咋能让你花钱呢?修锅花多少钱?你又买了这么多菜,大娘给你——”
我说:“大娘,你就让我花吧,这钱我花了心里舒服,要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老夫人硬要给我钱。
我不要老夫人的钱。“大娘你要硬给我钱,你就是撵我走,不让我在你家做保姆。这事就这么地吧,以后我不买菜了还不行吗?”
我趁着做饭的功夫,又用热水把厨房能擦到的瓷砖都擦抹一遍,去掉糊吧味,连棚顶也用拖布缠着抹布擦拭一遍,以防许夫人闻到糊吧味再恶心。
许夫人没说今晚吃什么,为了安全起见,我就给她发去一条信息。
“小娟,中午的事儿是我失职,你别生气,晚上想吃点啥,我给你做。”
许夫人半天没回话。
我准备做她喜欢吃的秋葵,山药,可冰箱里都没有,正准备下楼去超市买,却看到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许夫人发来的。
她说:“你不用做我的菜,我不回去了。”
啊,什么情况,就因为这点事又要去住酒店?
我给她发信息:“回来吧,家里人都等你吃饭呢,别为中午的事生气了,那口锅修好了,能用,厨房里我烧了几次开水,瓷砖也都用热水擦过,没糊吧烂啃的味了——”
许夫人回复我:“我想我妈,回我妈家了——”
许夫人娘家在大安。
完蛋了,她一杆子蹽回娘家了。
许先生回家后,也不乐呵。看来是知道许夫人回娘家的事了。
吃饭的时候,许先生有点心不在焉,饭后,我收拾厨房时,他拿着保温杯来灌开水。
他这是要开车去哪?那只保温杯是他在车里用来喝水的。
许先生拿着灌满热水的保温杯,走之前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夫人说:“妈,我出去一趟。”
老夫人诧异地看着门口换鞋的许先生:“嘎哈去呀,这么晚了。”
许先生说:“办点事。”
老夫人叮嘱:“不能去玩麻将啊!”
许先生说:“都戒了,你放心吧。”
许先生下楼了。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发动车子的声音。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沙发前,跟老夫人说:“大娘,我跟你说个事,小娟可能是怀孕的反应,她闻不了菜烧糊的味——”
老夫人愣怔了一下,脸上呈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叹息一声:“那也不能扔锅呀,过日子哪有往外扔锅的,那家不败了吗?”
哦,这回是观念产生的分歧。
老夫人认为锅就算烧漏,也要尽量地修补,不能扔锅。扔锅,等于不过日子,日子要散架了。
我跟老夫人解释:“我们年轻人哪懂这个说道儿,她闻不了糊吧味,就把锅放到门外,不是要扔锅。”
跟老夫人解释通,我觉得有责任跟许先生解释一下。
我给许先生发了一条微信。
很快,许先生回复:“知道了。”
我担心老夫人自己在家,有个闪失:“海生,家里就大娘一个人,你晚上早点回来。”
许先生回复:“我让二姐去我家,今晚我不回去了,开车往大安走呢。”
许先生这是要追到岳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