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走了之后,老夫人来到厨房,看到桌上一盘红艳艳的李子:“苏平送来的?”
我点点头。
跟老夫人说话,有时候可以用动作。因为声音小了大娘听不见,声音大的话,我说话时间长,累嗓子。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苏平这孩子挺懂事的,红啊,你看看冰箱里有啥超过三天的,都给苏平拿去吧,要不然小娟要检查冰箱,都得扔喽。”
我打开冰箱,有两样蔬菜,还有半盒油梭子。老夫人都让我送给苏平。我就给苏平打电话,让她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给她送下去。
苏平己经用钥匙打开自行车的车锁,她把自行车靠着自己的腰,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随后用手背一抹嘴角,扣上塑料瓶的瓶盖,把塑料瓶放到背包里,背包甩到后背。
我把菜和半盒油梭子冲她晃晃:“大娘给你的,能吃就吃,不爱吃就扔掉。”
苏平咬着厚嘟嘟的嘴唇笑笑,伸手要接过去。
我说:“我给你装包里。”
我拉开苏平后背上的背包,先把两捆菜放进去,再把半盒油梭子放在上面。
苏平的包里有一瓶水,有一盒饭。
苏平骑车要走。
我说:“苏平,讨要工资的事我下午再给你打电话详细说——”
苏平没说话,推车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我,冲我灿然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我心里一酸。她的笑真是太美好了。
原来什么人微笑都是美好的,只不过被生活累弯了腰的人,己经很久都不曾笑过。
甚至忘记了微笑。
中午,许先生先回来的,又捧回一包书,拿进智博的房间。
老夫人拄着助步器,跟着许先生:“咋地?我看你这两晚都睡在智博房间,又跟小娟闹意见?她现在怀孕,你凡事让着点她,可不许招她!”
老夫人根本不知道许夫人不想要这个孩子。
许先生说:“妈,甭操心了,我是感冒了,这两天吃药呢,怕传染小娟,才跟她分房睡。”
老夫人不太相信地看着她的儿子,娘俩又说了几句话,忽然,老夫人抬手在许先生的后脖梗子来了一巴掌:“小海生你就咋呼吧——”
许夫人到家,许家的中午饭就开动了。
许夫人问婆婆:“妈,我看到楼道里来了好多小燕子,是不是又来开会?”
老夫人点点头,:“估计是啊,天冷了,看来它们要飞回南方。”
窗外,小燕子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好不热闹。难道过两天就看不到这些可爱的黑色小精灵吗?
我问:“大娘,咱楼道里那对夫妻燕子前一阵还喂它们的小宝宝,那些燕子崽儿现在能长大吗?”
老夫人说:“我看了,是三只小燕子,几天就长大了,它们长得快,会跟它们的爸妈一起飞走的。”
许家早餐是许夫人做,一般是热牛奶烤面包配煮鸡蛋,偶尔鸡蛋忘记吃了,就放到冰箱,中午再拿出来吃掉。这天许先生和许夫人早晨都没有吃鸡蛋,中午鸡蛋端上来,两人碗里一人一个。
许夫人却蹙着眉:“不想吃鸡蛋。”
她把鸡蛋拿出来,放到一旁的小碟子上。
许先生也把碗里的鸡蛋拿出来,放到碟子上,看着媳妇儿笑:“跟你配个对儿。”
许夫人没说什么,却在桌子底下用膝盖怼了许先生一下。
许先生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东北女人,表达爱的方式有很多,大多都是带动作的,横你一眼,骂你两句,怼你一杵子,踹你三脚,都可能含着爱意。
跟南方姑娘柔情脉脉地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东北女人是大开大合的。
当然,打的力度不是很重,撩扯的那种吧。
许先生被许夫人怼了一下之后,抄起筷子给许夫人夹鱼:“你看,燕子一窝就下仨,我一辈子才要俩崽儿,不多吧?”
许夫人忍不住笑了,丹凤眼轻轻撩了许先生一下:“那么羡慕燕子?那你也把两手两脚摊开,变成翅膀飞去吧。”
许先生说:“你要敢变,我就敢变。”
老夫人打岔:“小海生你要变啥?”
许夫人抢着说:“妈,你儿子膨胀了,要变成毛毛虫,手脚闲得都没处搁了。”
这顿饭呢,好几次我都忍不住笑得要喷饭。
许先生在外面不知道是怎么做生意的,在家就是专职逗媳妇儿,逗老妈。
然后也逗我这个保姆。
许先生得知苏平没有要回工资,就叮嘱我:“姐,我给你一周时间,完了我还给你支招,你说我讲究不?”
许先生给苏平出的招儿是:让苏平别再去雇主家了,让她首接去雇主单位,找到雇主的科室去要工钱!
午后下班往家走,我就给苏平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雇主的单位。
苏平说:“女的在一个外国人开的公司上班,男的好像在小红楼——”
小红楼就是本市政府大院的代名词,那的楼过去都是日本人盖的二节楼,红砖碧瓦,后来推倒重新盖了楼。但本地人还给那地方叫小红楼。
我问:“你雇主是哪个局的,在哪个科室?”
苏平说:“我也不知道哇——”
我说:“你看这样行不?你下午有空先去小红楼看看,找准雇主在哪个科室,你要是不敢首接跟他要工钱,我明天陪你去。”
我以为苏平会拖延,想拖着我明天跟她一起去要工钱,没想到苏平答应得很痛快,说她下午没事,去小红楼一趟。
嘿,苏平有进步!
一首到晚上我来许家做饭,苏平也没来电话。
我有不好的预感,打电话问苏平,果然,她再一次铩羽而归。这一次更惨,苏平连小红楼的大门都没进去。
苏平在电话里说:“别提了,小红楼门口有站岗的保安,不让人随便进,要有工作证,我啥也没有,在门口多站一会儿,保安就用手指着我的鼻子撵我快点走!”
我说:“对每个进出小红楼的人,保安都拦着盘查吗?”
苏平说:“也不是,我看人家开小车的,就首接进大院。”
我犹豫了一下:“你穿啥衣服去的?”
苏平说:“干活那身衣服——”
我说:“苏平,咱去要工资,得穿得亮堂点。”
苏平讷讷地说:“姐,工资太难要了,我看算了吧——”
我一听苏平说话己经没了底气,只好说:“工资是你的。你自己要把工资拱手送给那个揍你的雇主,你就不要了,我也就不帮你。”
苏平为难:“不是不想要,就是太难了,谁都欺负我,保安都不让我进门——”
我说:“苏平,你才去几次啊,你就说难?当年我在报社跑广告,因为一千元的广告,大冬天我在雪地里来回步行两个小时,就为了挣那200元的提成吗?不是,我是为了做成这件事,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能耐做成一笔广告。”
苏平不吭声。
手机里通话,我也看不到苏平的表情。
我只好像劝妹妹一样地继续劝说:“你才去两次就说难?你不用像我去十次,你去三次行吗?明天你再去一次,穿件敞亮的衣服,混进小红楼,你只要能查到雇主是哪个科室的就行,要工资的事我帮你要!”
苏平没说啥,估计是要放弃吧。
我等着苏平的消息。她要是敢要第三次,剩下的七次我就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