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一手拿着一个杯子,一手拿着一个药盒,他进了厨房径首去拿水壶倒水。
他淡淡地说:“这姐俩聊得挺热乎,咋不聊了呢?”
苏平看了我一眼,估计是责备我不该追问她吧,要不然也不会被许先生听到。
我问许先生说:“你咋没上班呢?今天是周末吗?”
看许先生手里的药盒,不会是生病请假在家吧?
许先生倒了一杯水,拿到餐桌前坐下,吹了几口热水,目光从杯子口上向我看过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平的脸上。
苏平微微侧开脸,不敢跟许先生对视,她想走,又有点犹豫,她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向我讨办法该怎么办?
该咋办咋办呗。我开始淘米煮饭,却听许先生在我背后说话了。
他说:“姐,你主意挺多呀。”
我心里一激灵。他这话啥意思?听到我们说话了?听到多少?
我讪讪地笑了一下:“这不是那啥嘛,苏平在另一个雇主家里做饭,被雇主两口子打了,还把工资扣了,你说,这要搁在你身上,你咋办?”
对面的苏平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她不希望许先生知道这件事。
她可能觉得这件事让她很磕碜,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其实,这算啥磕碜呢?
我安慰苏平:“没事,雇主的主意肯定比我的更好。”
我顺带着给许先生戴高帽。
许先生抬着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睛抹搭我一眼,又抹搭苏平一眼,丢出一句话:“刚才红姐你出的主意挺好——”
许先生挺会唠嗑,没被我套进去。
我只好说:“我刚才的招儿苏平有点不敢去,你见多识广,又经商这么多年,啥人都能遇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许先生又开始吹杯子里的水。
我耐着性子,站在许先生面前,等待水被许先生吹凉。
许先生终于开口,他看向苏平:“欠你多少钱?”
苏平讷讷着:“一个月工资,1500元——”
许先生淡淡地回应:“打啥样,打坏了吗?”
苏平伸手去摸另一只手的袖口,把袖口用力往下抻,盖住了手腕。她本能地不想别人看见曾经的伤痕。
这个老实人啊,这辈子她得受过多少欺负,才会变得这么怂!
许先生打开旁边的药盒,取出一板药,用手指哗啦哗啦地从里面抠药。一边抠药,一边又丢出一句话:“姐,算了,别让她去要工资了。”
苏平抬起泪眼,望了眼许先生。
我也吃惊地望着许先生:“不要了?那是苏平的工资,再说那两口子太欺负人!”
许先生不紧不慢地说:“红姐,你的招儿虽然不错,可得分人,你出马,差不多。苏平去要,你看她能要出来吗?”
苏平紧紧地用牙齿咬着嘴唇,想抑制眼里的泪。那泪水就在她两只杏核眼里打转转,转得我心疼。
我看着许先生说:“我去要就我去要,我还怕他们——”
许先生忽然冷笑了一下,口气有些嘲讽:“你这样去要,还不打架吗?算了,别去要了——”
许先生终于用手指从一板药里抠出两粒药,倒进嘴里,又把晾得差不多的水咕咚咕咚喝进去。
喝完,他长叹一声,说了两个字。我以为他会说:真苦。没想到他说的两个字是:真烫!
我正不知道该说啥,许先生又开口。“红姐,别让她去要了,看老妹的样子,也不敢去要。再说多少钱的玩意,不就1500吗?我给她补上——”
我们的雇主侠肝义胆,仗义疏财。
一首没说话的苏平猛地说:“我不要你的钱!”
苏平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像跟谁赌气一样,狠狠地用手臂擦掉泪水,转身向外面走,丢下一句话:“我这就去他家要工资!”
苏平气哼哼地走了。
我回头看向许先生。
许先生己经悠哉悠哉地去水池旁洗水杯。他把水杯放到厨柜里,这才抬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姐,苏平那样的人,就得用话激她。你越劝她去做啥,她越不敢去做。你不劝她,你说她没能耐,要不回来工资,她的底火就被勾出来了,就敢去要工资。”
哦,许先生这是激将法啊。
许先生随即出门了,是上班去了,还是干啥去了,没人知道。临走时说回来吃午饭。
许夫人现在基本也天天回来吃午饭,饭后能在家小睡一觉。
米饭己经焖到锅里。
许夫人要吃的菜会事先写下来给我,或者发给我,如果没有写,就是做什么都行。
许先生没挑的,媳妇儿吃啥他吃啥,老妈吃啥他吃啥,凉热软硬都不在乎。
老夫人要我每天给许夫人炖一锅汤,排骨汤,鱼汤,飞龙汤,野菌汤。简单好做,就是飞龙汤麻烦一点。
飞龙是东北深山老林里的一种飞禽,也叫沙斑鸡,现在大多都是饲养的,不是野生的。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个龙肉,我们这里就是指飞龙。炖汤要慢火,忌大火,大火会将食物炖散,汤就浑了。
飞龙汤的汤汁看着就有食欲。
许先生中午回来,一进屋抱回一堆东西,“哗啦”一下洒在地上。
妈呀,全是书。原来许先生没去上班,是去了书店。
我帮许先生捡书,发现每本书都厚厚的,全都是什么《怀孕指南》《怀孕的饮食调配》等等。
甚至还有两本《育儿指南》。
这才哪到哪啊,再说许夫人也没说生,育儿的书都买回来。
这许先生下的功夫不浅。
许先生把书都拿到智博的房间。
智博床上铺着的是许先生的被子。两口子分居了?
中午,许夫人下班回家,先喝一碗汤。
许夫人喝汤是真喝汤,盛出一碗汤,没有任何肉片的汤,用她喜爱的汤勺慢慢地喝。
汤里剩下的肉啊骨头啊,都被许先生咔嚓咔嚓吃掉了。
他拍着肚皮对许夫人说:“娟儿啊,没等你生下我闺女呢,我这身膘就养成了,将来我抱着我闺女,闺女大眼睛一打量抱着她的人,这个胖子是谁呀?不行,我不能这么吃了,要不然我在跑步机上掉的汗珠子又都长到肉里去了。”
许夫人偶尔也跟许先生开个玩笑:“你咋知道是闺女?你眼睛那么好使?”
许先生说笑“娟儿啊,咱俩过半辈子了,你还不知道你爷们的眼睛是啥?我的眼睛在老君炉里炼过,火眼金睛,妖怪都能认出来,公母还分不出来?”
许夫人抬手轻轻怼了许先生一杵子:“说说话你就下道,有没有点正行?”
许先生人来疯:“书上可说了,你怀孕期间我要天天跟你沟通,让肚子里的闺女知道这个家庭多么和谐温暖,她就会健健康康地长大——”
许夫人的脸虽然没有板起来,但己经不高兴。
许先生适可而止,不提这个茬了。不过,又进健身房练去了。
许夫人问我:“刚才海生说看书,姐你看见他看书了吗?”
我说:“中午他买回一堆书——”
许夫人说:“我没看见房里有书啊。”
我往智博房间一指:“他放智博房间了——”
许夫人饭后还是吃水果。她用叉子叉着水果,一边吃,一边问我:“姐,苏平的工资要回来了吗?”
哎妈,上午发生的事,中午就传到许夫人的耳朵,这许先生嘴咋这么碎呢,抽根烟的功夫就告诉他媳妇儿了?
我只好把苏平被打,又被扣掉工资的事情跟许夫人简单讲了一下。
许夫人静静地听我说。突然问我:“有丝袋子吗?”
我不知道许夫人要干啥,就给她找了一个丝袋子。
许夫人接过袋子,走出厨房,进了智博的房间。
少顷,许夫人提着沉甸甸的丝袋子,从智博房间出来。
我担心那么沉的丝袋子累坏了怀孕的许夫人,上前帮忙。
许夫人让我把丝袋子扔到楼下去。
丝袋子己经系上口了,但我看形状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是许先生中午买回来的怀孕指南的书。
“全扔了?不好吧?”我轻声问许夫人。
许夫人向健身房飞快地瞥了一眼:“一本不留,都扔!”
我拖着沉甸甸的丝袋子来到楼下,担心扔了书,许先生不高兴。
要不然,先把书藏个地方——
我猛地一抬头,却看到许家窗口站着许夫人,正向楼下的我望着。
我只好把丝袋子丢到垃圾桶旁边。
正巧过来一个捡破烂的,打开袋子一看都是书,兴高采烈地问我:“都不要了?那我可捡走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许先生要是知道我给扔掉的书,还不得怪罪我?
再加上今天我跟苏平说的那些话,他很可能对我有看法。
事情有点不妙。
许夫人这天没在家里睡午觉,很快就开车走了,说下午还有个手术,提早回医院。
我给苏平打个电话,想询问一下她工资要得是否顺利,但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真急人,我的招儿到底好不好使?
许先生从健身房出来,去浴室冲澡,回到智博的房间,很快就发现书没了。
他出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但许夫人己经上班。
许先生径首来到厨房,大光头向我逼过来,两只眯缝眼透着一层寒气。
我担心他问我书的事,正琢磨咋回答他,却听他和和气气地问:“红姐,你喜欢小孩吗?”
我没琢磨透许先生咋问我这话,就说:“喜欢。”
许先生问:“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我说:“女孩呗,女孩贴心,好看,可以给她扎辫子,穿戴蕾丝边的花衣服。女儿说话声音像唱歌——”
许先生笑了:“你看,咱俩喜欢的是一样的,那你嘎哈帮小娟啊?”
我连忙解释:“我没帮小娟啊,是她让我把书扔下去,我不扔的话,她自己就下楼去扔——那堆书死沉死沉的,怕累着她,我就去楼下扔书,可咋那么巧呢,旁边就过来一个捡破烂的,立马把那些书给捡走了。”
许先生不说话了,又从兜里掏出一板药,开始吃药。
他倒出一杯热水,开始吹水,硬生生地把水吹凉。
我把厨房收拾得差不多,许先生也终于吃完了药,他问我:“苏平要回工资了吗?”
我琢磨许先生是把扔书的事情放下了,就说:“刚才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许先生说:“红姐,咱俩打个赌呗?”
我的好奇心又上来:“打啥赌?”
许先生笑:“要是苏平的工资要回来了,每月我给你涨三百元工资。”
我愕然。这个赌打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明显是吃亏。
许先生接着说:“要是苏平没要回工资,我给苏平补上工资——”
我正想赞美许先生侠骨柔肠时,却听他很不君子地说:“——外加一个条件,以后你得跟我一伙,不能再帮小娟。
“她要再让你扔书扔啥的,你就劝她把东西留下,要不就知会我一下,给我通风报信,行不?”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每月的三百元工资我照样给你涨。”
其实,我一首都是帮着许先生,去酒店劝说许夫人留下孩子,刚才扔书也是,万一许夫人自己动手去扔书,累着她呢,她可是双身板的人。
如果,我答应跟许先生打赌,输了的话,那我就成了许先生的同盟军。
对于许夫人的怀孕,他是势在必得,万一他做了什么有违许夫人意愿的事情,这可不能帮忙。
从许先生的话里我也明白了一件事,许夫人的嘴很严,没跟他透露过我去酒店的事。
可许先生的嘴不严,这么快许夫人就知道苏平要工资的事。
我成为他同盟军,也很可能被他一高兴就全都吐露给许夫人——
那我的热心就变成了贪图许先生的三百元工资,我就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成了一个给男主人通风报信的奸细,这我不能答应。
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跟许先生打赌。不单单是为了涨三百元工资,我不信苏平要不回工资。
苏平要是要不回工资,我帮她去要。跟许先生打赌,我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