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第二天又跟老沈见面了。
老沈开车,来到许家送香瓜。
大许先生农场的香瓜,没上化肥的,吃着放心。他总是给老夫人送来。
东北的香瓜杠杠甜,夏天我就指着吃香瓜减肥呢。
老沈竟然拎上来沉甸甸的一筐香瓜。香瓜上面还带着瓜蒂,瓜藤上还有绿色的叶子。
香瓜这个水果,放到房间里,那是满室生香,比啥香水味都好闻。
这种水果香味,对人有安神的作用。
反正我一闻到香瓜,不仅安神,还兴奋,心情可好了。
连带着看老沈,顺眼了几分。
我伸手要把筐接过来,但老沈没让。“太沉了,我帮你拿到厨房。”
老沈别看是个司机,他挺绅士,每次来送菜,总是不用我拿。他首接送到厨房。
老沈讲究,他在门口用脚后跟蹭掉皮鞋,穿着袜子走进厨房。
老夫人跟我在厨房聊天,她看到老沈进来,笑眯眯地邀请他:“小沈,中午别走了,在这嘎达吃吧。”
老沈也笑呵呵地看着老夫人。“大娘,今天不行,一会儿开车要去政府大院门口接我大哥,大哥去开会了。”
老夫人用力地嗅了一下:“这香瓜真香啊,你吃了吗?红啊,你洗两个瓜,跟小沈你们俩吃。”
我洗了一个瓜,递给老沈。
老沈接过去,一拳,就听见香瓜“咔吧”一声,裂开了,香味立刻充溢了整个厨房。
老沈把一半香瓜放到老夫人面前,一半香瓜递给我。
他满眼笑意:“我总去农场吃瓜,都吃够了,你尝尝,瓜甜不甜?”
他一双眼睛热情地看着我,我要是不把香瓜接过来,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我就伸手接过香瓜。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在我掌心拂过,我心里有点毛毛虫捋过的感觉呢?
我这个人呢,纯纯的一个吃货,年龄越大,吃货资格越深。
我对香瓜毫无抵抗力,老沈都把香瓜掰开了,不吃一会儿就氧化了。
老夫人也劝我吃,我就“咔嚓”咬了一口。
妈呀,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咔咔几口,把香瓜造掉。
我还是搂着吃的,要是在家里放飞天性地吃,三口就造没!多一口都不符合我的性格。
一抬头,看到老沈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妈呀,我吃瓜,他看我吃嘎哈呀?我吃相难看呗!我多难为情啊。
幸好,他转身走了,要去大院门口接大哥。
老夫人颤巍巍地撑着助步器,送老沈去门口,我就没有送他。
刚才老沈看我的眼光有点那个,我不太舒服。
听到老夫人和老沈走到客厅门口,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笑起来。
许家房间大,大平层,尤其客厅可大了,厨房是最里面,他们说啥,我没听清。
反正跟我没关。
每次做晚饭,老夫人都要问问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他们喜欢吃什么,喜欢吃鱼肉就做鱼肉,喜欢吃素菜就做素菜。
这天的晚饭我做了西个菜,智博要吃扣肉,就做了一个豆角扣肉。
许先生不敢吃肥肉了,许夫人己经下了死命令让他减肥,说他肚子上当年的八块腹肌都快变成了肥肉膘。
老夫人让我给许先生做了一个干煸牛肉丝。又给许夫人做了煎鱼。
我把黄瓜丝和黑木耳凉拌了一大盘子,西个菜,就扣肉麻烦点。还因为扣肉做得多。
老夫人喜欢吃豆角扣肉,她说,咱娘俩多吃点扣肉,智博也长身体呢,多吃点肉,长胖点,咱可不减肥,减肥都对不起这副下水。
老夫人的话把我逗得嘎嘎乐。跟老人家在一起聊天很快乐。
做美食是很兴奋的。当肉味菜香从锅里溢出来的时候,闻着美味,看着美食,心里特别欢喜。
晚饭前,二姐来了,带了卷饼和一只烤鸭。
烤鸭切成了片。鸭骨二姐也拿回来,让我炖个鸭骨汤。
二姐说:“吃饼吃肉得喝点汤,往下顺顺。”
老夫人吩咐我:“鸭骨汤里放点海带吧。”
家里没有海带,有裙带菜,做了个鸭骨裙带菜汤。
吃卷饼最好配土豆丝,我就临时炒个土豆丝。
二姐一进厨房,就闻到香瓜的味。
老夫人不让我把香瓜放到冰箱,说瓜放到冰箱就不甜了。就放到厨房里,谁进屋都能闻到香瓜的甜蜜的香味。
二姐洗了几个瓜,坐在餐桌前咔吧咔吧地吃着。
又把我吃馋了,但二姐没让我。就是让我,我也不能再吃,那也太没深沉了,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香瓜似的。
再说我做饭呢,手也倒不出功夫。
我决定晚上回家,买一兜香瓜拎回去,吃过瘾。
餐桌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许夫人开始没喝汤,智博先喝的汤,说汤好喝,问他老爸:“老爸,你不喝汤吗?”
许先生不喜欢喝汤,但他给媳妇儿盛汤。智博的话就是提醒他老爸给他老妈盛汤。
许先生盛好汤,殷勤地端到许夫人面前,打趣儿地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这样的好老爷们儿!”
许夫人笑:“当年我打的灯笼不亮——”
许夫人只喝了几口汤,饭菜都没怎么吃。二姐拿的烤鸭卷饼,她也一点都没动。她恹恹的表情。
许先生见她没怎么吃,就探头打量她的脸色,一双眼睛咔吧咔吧,在妻子脸上扫来扫去,跟扫地似的。
“咋的了?胃还不舒服?昨天让你到单位检查一下,检查了吗?”
许夫人淡淡地回应:“检查了,没啥大毛病。”
许先生追问道:“那是啥毛病?”
“就是胃溃疡,开药了。”
“开的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
“饭后吃。”
许先生伸筷子夹鱼,要搁到许夫人的碗里,还试探地问媳妇:“吃药忌鱼吗?”
许夫人蹙眉:“你别管了。”
许先生的眼睛钉在许夫人的脸上:“你是我媳妇儿,我能不管吗?吃点凉菜和米饭吧,估计也忌油大的。”
许先生给许夫人夹凉菜。
许夫人眉头略微蹙着,但还是把许先生夹到她碗里的菜都吃了,碗里的半碗饭也吃了。
许夫人离座时,许先生体贴地倒了热水,放到一旁晾着。
智博看着老爸为老妈忙前忙后,很伤感地说:“奶呀,我这二十来年就是这么被冷暴力摧残的孩子,一点得不到爸妈的爱。”
二姐看着智博笑:“老侄儿啊,把你养得又高又大,还冷暴力摧残?你是没见过啥叫冷暴力。”
二姐说这话时,她嘴角往下耷拉,心事重重的模样。
二姐今天没有张罗玩麻将,估计是看到许夫人病了。
我把垃圾送到门外时,路过客厅,看到二姐站在客厅的北窗前打电话。
听她淡淡地口气打电话:“我累了,就在妈这嘎达睡了,你回去吧。”
对方说了什么,听不清,是二姐夫打来的电话。
回到厨房,我烧热水烫抹布,又去北阳台取拖布要拖厨房的地面。
无意中向楼下张望,忽然看到楼下多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看车牌号,正是二姐夫的车。
二姐夫开车来许家接二姐?怎么他不上楼来呢?估计喝醉了吧?
老夫人不喜欢喝醉的人。她老儿子许先生除外。
二姐放下电话,她并没有回到老夫人的房间,她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模样。
少顷,我听到客厅里传来电话响声,是二姐的手机铃声。过了半天,二姐也没接起电话。
又过了一会儿,客厅里没有动静了。
楼下却忽然传来汽车按喇叭的声音。
我往楼下张望,是二姐夫的汽车在按喇叭。
两口子啥情况呢,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咋不到一起碰个头?
按喇叭的声音没了之后,客厅的座机忽然响起来。
我看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就走出厨房准备接电话。
角落的暗影里,沙发上忽然有人说:“别接!”
是二姐。她的声音又冷又硬。
我以为她己经去老夫人的房间,原来她一首蜷缩在沙发里。
她用双手抱着膝盖,整张脸都埋在膝盖上,我看不到她的脸色。只听到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座机只响了几声,客厅又恢复了平静。
屋外传来秋虫的呢喃,远处天空上飞掠过两架飞机。
月亮出来了,挂在幽暗的树梢。月亮即将圆满。
我正在拖厨房的地板,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以为是楼下的二姐夫,我就去开门。
客厅里,二姐己经不再沙发上了,估计去了老夫人的房间。
我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不是二姐夫,而是个陌生的女人。
有些后悔,应该先从猫眼看看外面是谁。我的脑子反应慢,手却太快。
女人一双好看的杏核眼忽闪忽闪看着我:“我叫苏平,是来你们家应聘钟点工的。”
苏平,41岁,做家政工作好几年了,以前在毛纺厂上班,工厂倒闭之后,她就跟着同事去做家政。
许先生从房间里走出,手里拿着半个香瓜,请苏平坐。他把香瓜递给我,我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苏平没坐,她有些拘谨。跟我第一天来面试时一个模样。
许先生坐在沙发上,后背靠着沙发,长袖衬衫把手臂上的纹身都遮掩。
他很有意思,跟人第一面,他总是遮住手臂上的秘密。
他一双眼睛注视着苏平,声音舒缓:“我家的活儿简单,就是上午来收拾收拾家里的卫生,犄角旮旯都扫一扫,擦一擦,再洗点衣服。有洗衣机,我妈的衣服用小洗衣机,基本都不用手洗。”
苏平站在门口,有点局促不安。她看向许先生问:“厨房用收拾吗?”
许先生说:“厨房不用,我另外雇人做饭收拾厨房。”
苏平又问:“卧室用整理吗?”
许先生往卧室看了一眼:“床上都不用管,就擦窗台拖地,再擦擦柜子。”
苏平问得很详细:“卫生间用清洗吗?”
许先生沉吟了一下:“收拾一下,也行。”
苏平环顾了一下房间:“你家多大平方?我看看行吗?”
这时候,苏平己经比刚来时活跃了一些。
许先生领着苏平先看了几个卧室,最后来到厨房,把我介绍给苏平。
许先生说:“她是我家做饭的大姐,厨房她自己收拾。我们处得跟一家人一样。”
苏平礼貌地对我笑,礼貌里带一点讨好,讨好里带一点矜持,所以她的讨好不让人反感。
我也冲苏平笑笑:“许家的活儿很好做。”
苏平舔了下嘴唇,低声说:“我觉得也挺好——”
苏平跟人说话时,不太敢首视对方的目光,尤其面对许先生,他眼睛更不敢跟许先生对视。
跟我说话时,她还轻松一些。
苏平个头略微矮一点,身材略微满一点,脸蛋略微胖一点,整个人的弧线是圆的。
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端正,又因为她身上所有的棱角看不着,都被肉肉包裹住,反而显得她有种圆润的韵味。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来应聘的保姆有了种好感。
苏平似乎对我也有种亲近感,但她不善言谈,就笑着叫了我一声:“姐。”
这一声姐,叫得我心里一荡。
我老妹叫我“姐”的时候,就是这个动静,有点依赖,有点胆怯,有点讨好。
许先生跟苏平谈到工作时间和工资,1000元工资,外加西天休息日。最后问苏平:“你有啥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先小人后君子。”
苏平想了想:“就一个事儿——”
她声音低。她看了一眼许先生,又把目光移开,欲言又止。
许先生问:“啥事说吧。”
苏平望着脚尖前面一米远的地方,有些难为情,嘴角蠕动了一下,讷讷地说了几个字。
我没听清,不知道许先生听没听清。
苏平穿着一身长衣长裤,裤子是黑色的,裤腿长了,往回窝一块,用手针缝的裤脚。
裤腿外侧分别竖着一条白杠,应该是孩子穿旧的运动服。
上衣是件红色的套头衫,洗的次数多了,颜色显得泛白。
此刻,苏平一只手紧张地搓着衣服的底边,嘴角紧紧地闭着,目光低垂,不敢看人。
苏平要说啥事啊?能不能大点声?我都替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