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许先生把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拉到一边,低声地恳求着什么,但那个工作人员不为所动。
这时候,一号病床的染着金发的孕妇从走廊里蹒跚地走进病房。
许先生看到一号孕妇,他眼珠一转,急忙过去对一号孕妇说:“老妹,你把我姐留下吧,让她给你做护工,你的护工不是还没到位吗?”
一号孕妇似乎己经开始阵痛,因为肚子的疼痛,她的脸有些扭曲,她不耐烦地看了眼许先生,又回头看看我,又看看工作人员,她没说话。
许先生有些着急,一旁的工作人员也催促我尽快离开。
这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是穿着白大褂的小雅。小雅把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叫了出去,另一名工作人员还是催促我离开。
许先生情绪有些急躁,许夫人说:“海生,让红姐回去也行,我没啥事,你别紧张。”
许先生舔了下嘴唇,又抬起大手挠着光头,狐疑地说:“我紧张了吗?我哪儿紧张了?红姐回家也没啥事,二姐在家照顾咱妈呢,不如让红姐留下,也能帮我搭把手——”
许夫人笑了,许夫人没有再说许先生紧张的事情了。
许先生打死都不会说自己在等待孩子出生时,他曾经很紧张。
许夫人侧过身,对一号孕妇说:“你帮我把我姐留下吧,等你做手术时,我帮你签字。”
我不太明白许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但一号孕妇却显然被许夫人说动了。
此时,一号孕妇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些,可能是阵痛过去了。她沙哑的声音说:“行吧。”
一号孕妇就对房间里留下的那个工作人员说:“她是我的护工——”
工作人员还要说什么,门外的那名工作人员把病房里的这位工作人员叫出去了。
小雅和两位工作人员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两人再也没有进入病房。
一场虚惊总算是过去了。
后来小雅进了病房,问许夫人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许夫人说没有,让小雅按时下班,回家护理父亲,好像是小雅的父亲病着呢。
小雅临走前,又把我叫出去:“红姨,我老师是高龄产妇,你多费心了。”
我让她放心,我会尽力去做的。
回到病房,二号娃娃脸在跟许夫人说话:“你怎么知道一号要剖腹产呢?”
许夫人说:“猜的。”
一号孕妇也问许夫人:“你从哪看出我会做剖腹产生孩子,不是顺产呢?”
许夫人说:“我瞎猜的。”
一号孕妇说:“你瞎猜的,都猜得这么准。”
我有些疲惫,照顾许夫人是我的工作,照顾一号孕妇,是我额外的工作,我的身体吃不消的。
还好,一号孕妇在我给她倒了一杯水之后,就说:“你不用管我,我朋友一会儿会来的。”
一号孕妇的“朋友”,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一号孕妇又离开病房,去走廊散步。
二号孕妇就趁机对我低声地八卦:“他朋友要是能来,早来了,不至于让她一个人住院。”
二号孕妇的丈夫是个沉默的男人,一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干着二号指挥他做的事。一会儿给她拿水果,一会儿给她拿毛巾擦手,一会儿拿水杯,总之没一刻消停。
二号好像故意在许夫人面前,炫耀她的丈夫是个听话的男人似的。
她丈夫脸上己经显示出了不耐烦,虽然嘴里没说,但二号孕妇却不满意了,训斥了丈夫几句。
许夫人把我叫到身边:“一会儿一号要是去生孩子,你跟着她吧,她一个人的确不方便。”
许先生连忙说:“那万一你这个时候生孩子呢?我一个人,不够用吧——”
许夫人抬起丹凤眼,看着许先生,轻声地安慰说:“生孩子是我的事儿,我说够用就够用。”然后她又说:“让红姐去陪陪她吧,这种时候,其他不重要,小生命是重要的。”
我心中一首有个疑问,就问许夫人:“你怎么知道她会剖腹产?”
许夫人低声地说:“她怕疼,再说我问过小雅,小雅说一号是下午剖腹产,二号是明天剖腹产。”
我笑了,原来如此。许夫人有时也会调皮的。
二号此时训完自己的丈夫,又跟丈夫坐在病床上吃起苹果了,两人己经不生气了。这时候,二号又问许夫人:“你不是剖腹产吗?”
许夫人说:“我要自己生孩子。”
二号娃娃脸夸张地挑着眉毛,说:“自然生孩子多疼啊,剖腹产多省事啊。再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费那个劲干啥呀?剖腹产得了。”
许夫人淡淡地说:“剖腹产对我们孕妇有伤害,对孩子更不利。顺产对孩子的免疫能力有帮助。孕妇恢复身体也快。如果不是难产,老医生不会建议孕妇剖腹产的。”
二号娃娃撇撇嘴,说:“剖腹产也疼,可是,我怕自己生不下来,我害怕,还是挨一刀吧。”二号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劝说许夫人剖腹产,说自然生产的疼痛,还有生不下来,生到半道儿又挨一刀的事。
许夫人不愿意跟二号争辩,她说:“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们说话小点声。”
许夫人想翻个身,许先生站在一旁,不知道去帮忙。许夫人示意许先生帮忙,许先生才明白过来,急忙用手推着许夫人的后腰,让她侧卧着,又帮她把被子盖到脖子下,掖掖被角。
一号孕妇后来回到病房,我问她:“你朋友快到了吧?”一号孕妇点点头。
二号孕妇一首撇着嘴,冷眼看着一号孕妇。一号孕妇像没看见二号孕妇似的,从来不正眼看她。两人互相瞧不上对方。
午后,许夫人的阵痛更频繁了,半个小时就阵痛一次。许先生看到许夫人疼得坐立不安,他站在一旁,想帮忙又帮不上,不知所措。
这时候,两个护士推着一辆小车走进病房,让男人出去,她们要给一号孕妇做手术前的处理。许先生和二号孕妇的丈夫都出去了,我也出去了。
过了半天,两个护士推着小车离开了。很快,她们又推来一辆小车,这次,一号病床上的孕妇躺在小车上,被护士推出病房。
一号孕妇这是要去生孩子了吗?可她的朋友还没有来啊,我用不用跟着去呢?
我正要去询问一号孕妇,却看见走廊的尽头,一个男人匆匆地跑来,躺在小车上的一号看到跑来的男人,眼里瞬间汪了两汪泪水。男人跑到小车旁边,伸手攥住女人的手,什么也没说。
我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他们是朋友,还是情人呢?不过,此时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新生命的到来。
我们没有等到一号孕妇生完孩子推回到病房,许夫人的阵痛就己经越来越密集,周医生来过一次,说己经差不多了,就把许夫人送到产房。
许夫人进了产房,许先生和我就被隔在门外,许先生坐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我坐在走廊另一侧的椅子上。我们都有些忐忑不安。
许先生的手机响了,是许夫人的妈妈赵老师来的电话。许先生站起来,走到走廊的尽头去打电话。旁边有护士经过,对许先生说:“打电话请小点声。”许先生就跟护士连忙点了点头。
二姐给我打来电话,问:“小娟生下孩子没有?”我说:“还没有,刚送进产房。”二姐说:“我给我老弟打电话怎么也打不进去,我就着急了,以为出啥事了。”我看着许先生在走廊尽头来回地踱步,此时他己经不再跟赵老师打电话了,但是他站在窗台前,急促不安地踱步。
我对二姐说:“他刚才跟别人打电话了。”二姐埋怨说:“都这时候了,他还跟谁打电话呀?”我说:“好像是小娟的妈妈。”二姐说:“我妈也担心呢,总是催我给你们打电话,我说不用急,我老弟没给我们打电话,就是没事——”
我说:“没事,等小娟生了,就给你们打电话,让大娘别担心。”
我和二姐挂断电话,许先生从远处走来,问我:“谁来的电话?”我说:“是二姐,有点担心小娟。”许先生没有说话,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又开始打电话。这次,他是给老夫人打的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许先生己经坐在椅子上,声音故作轻松地说:“妈,是我,我是海生——”老夫人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过来:“小娟生了吗?”许先生说:“快了,快生了,送进产房了。妈,你不用惦记,等小娟生了,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老夫人又在电话里嘱咐,说:“小娟吃啥了?让小红去楼下的饭店给小娟买点吃的,买点热乎的,她生孩子需要力气,没力气可生不下来孩子。”
许先生和老夫人挂断电话,他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产房。他走到产房门口,歪着脑袋,想从门缝往里看。却把门里面出来的护士吓了一跳。
护士不高兴地对许先生说:“没生呢。”
许先生说:“我想问问我媳妇,想不想吃东西。”
护士没搭理许先生,径自走了。
产房里静悄悄的,没有许夫人的一点动静。己经是傍晚了,许先生让我下楼到餐厅去吃饭,我虽然饿了,但我也没心情吃饭。到了餐厅,只点了一个鸡蛋糕,要了一个包子。看着餐厅里吃饭的人们,我心里的焦虑似乎减轻了一些。
旁边的餐桌,坐着的一对夫妇,女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光头,脸色苍白,眼里无神,男人小心地给女人填汤。男人也是一脸憔悴。女人吃了一口包子,就吃不下了,在男人的央求下,女人把包子里的馅儿吃掉了,又喝了一点汤。她吃完饭,男人才把桌上的食物都吃掉了,包括半碗汤,还有大半个包子皮。
我猜测,女人得的是癌症吧,满头的黑发被光头代替,是因为化疗吗?我来到医院,看尽人间疾苦,对自身也很有感触。健康地活着,就是幸福的。
现在疫情期间,多少人失业,没有工作,没有工资,我虽然累一点,但我有工作,有工资拿,这是很幸运的事啊。
想到这里,我心情放松了很多。我给许先生打包了鸡蛋糕和包子,又给许夫人打包了鸡蛋糕和米饭。许夫人不吃外面的包子饺子,她担心外面的包子饺子馅不干净。
我上楼,来到产房外的走廊,刚一上楼梯,就看到许先生站在楼梯口,正焦急地等我呢。他说:“你怎么才回来?”我心里想,我去吃个饭,加上来回的时间,加上我又买了两份食物的时间,不到30分钟,我还不算是快的吗?
但我知道许先生心情焦虑,就没有反驳他。我问他:“小娟要生了?”
许先生说:“没生呢,但是我听见她喊疼了——”
许先生害怕了,紧张了,我知道,这个时候到许夫人生孩子,最少还得一两个小时。我就把给许先生买的饭菜递给他,让他到楼下去吃饭,免得他坐在产房外面,听到产房里媳妇的叫声,他吃不下。
许先生担心地说:“我走了,小娟这功夫要生呢?”我说:“一个小时之内,肯定不能生。生孩子要是这么容易,女人就不会害怕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