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上午,我到许家上班,在许家门口,看到许先生站在他的轿车前,跟小军交代着什么。
许先生穿得很随意,一件衬衫,一条灰色的牛仔裤,脚下是双大号的球鞋,肩膀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风衣,也没系扣子。
两只手都插在裤兜里,风衣要从肩膀上滑落了,他也不在意,鼻梁上还卡着一副大号的墨镜。
这回看不到他的小眼睛,只能看到他眉宇间的神色。他额头比较放松,眉毛没有皱着,墨镜下面的脸也比较松弛,整个人的状态是轻松的。
不是那种一级战备的状态。
小军从车门里探出头来,脸上也卡着一副镜子,是那种镶金边的茶色镜子。
这种镜片能看到小军的眼睛,他似乎是全神贯注地听着许先生的吩咐,不时地点头。
听到我的脚步声,小军向我看过来,眼神首首的,有点不礼貌。
许先生却以为小军没有注意听他吩咐吧,就忽然抬起脚,踹了小军一脚。小军吃疼,迅速地把车门关上。
许先生看到我,没有说什么。他又扭过头,用后背对着我,吩咐了小军几句。
我明显地感觉到,许先生吩咐小军的声音比刚才他没看到我的时候,声音小了一半还带拐弯。
是不想让我听见?
我走到许家楼门前的台阶,瞥到许先生高大的身影被太阳光斜着照到地面上,忽然想起,刚刚我提着菜拐过来的时候,耳朵里听到许先生说了一句:“钱的事——锦旗——”
剩下的话,我没有听清。
今天的风有些大,风己经不像冬天的风那么首不棱腾的,邦邦硬的,这次的风柔和而温暖,名副其实的春风。
来时的路上,路过街心公园,看到树丛里的矮灌木上,那些褐色的枝条里挤出的芽苞,竟然像咧着嘴笑,露出几颗碧绿的牙齿了。
我往楼里走的时候,强劲的风把许先生嘴里的字吹到我耳朵边,是“小娟”两个字。
楼上登登登地下来一个人。吨位比较重,一抬头,从楼上冲下来的人竟然是苏平。
苏平一边往楼下跑,一边还系着风衣扣子。
因为着急,她把扣子系串了,左边的第一个扣子,系到了右边第二个扣子的扣眼儿里,把风衣穿得七拧八挣的。
我笑着拦住苏平:“你干嘛这么着急呀?衣服都系错扣子。”
苏平飞快地跑下去了,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回头,冲我扔下一句话:“我跟小军去买电瓶车。”
妹妹呀,一辆电瓶车嘛,高兴成这样,连风衣系错了扣子都不管。
原来,许先生吩咐小军,是让小军带着苏平去买电瓶车?
老夫人站在门口,探着身子,伸手攥着门把手,刚要关门,见我来了,她就松开手说:“今天包饺子吧,你大哥爱吃饺子。”
想起老夫人前两天让我陪着她买了蛋糕去看大哥的事情,莫非老夫人又要给大哥送饺子去?
我就问:“大娘,你今天要给大哥送饺子去?”
老夫人笑着说:“多包点,给他送两饭盒,他爱吃饺子,家里的保姆小英子包饺子,都是小婷喜欢的口味。你大哥都不爱吃小英子包的饺子,就爱吃我包的饺子——”
老夫人笑得很自豪。
老夫人口里的“小英子”,是大哥家的保姆英姐,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我说:“大娘,饺子能送进别墅吗?前两天你送的蛋糕大哥吃到了吗?”
老夫人脸上带着得意的表情,说:“能没吃到吗?咱们走了之后,那个干部也走了,小英子就把蛋糕从门底下拿进去。”
好吧,既然蛋糕吃到了,饺子也是能吃到的。那就包吧。
老夫人跟到厨房,让我先和面。
灶台上的盆里放着一棵酸菜,我说:“大娘,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让你捞酸菜,酸菜太沉,我来之后捞酸菜也赶趟。”
老夫人说:“这回不是我捞的酸菜,是小娟捞的酸菜。”
许夫人开始休产假,她大着肚子到阴冷的储藏室捞酸菜,有点不妥。
我委婉地说:“大娘,你儿媳妇快到月了,不能再干重活,你拦着点。”
老夫人说:“她自己要干活,说这两天不上班,在家里要勤快点,生孩子就少遭罪。”
啊,许夫人要自然生产吗?老夫人说:“我不让她剖腹生,我让她自然生,自然生孩子,大人孩子都健康——”
老夫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然生产的各种好处。
将来我儿媳怀孕生子,我不给她建议,全凭她自己。当妈的给女儿建议,女儿都不听,何况婆婆的建议啊?
许夫人到厨房洗水果,看到我和老夫人准备包饺子,她也洗手,跟我们包饺子。
正忙碌呢,二姐给老夫人发来语音:“妈,你们今天中午吃啥呀?”
老夫人笑着说:“你看看你二姐,那鼻子比狗鼻子都灵,这饺子还没包好呢,她就闻到味了。”
许夫人就对老夫人说:“让二姐来吧,顺便给我买点水果,我想吃哈密瓜——”
老夫人说:“娟啊,可不能再吃水果了,那都是凉东西,你是医生,比我知道得多,那凉东西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许夫人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二姐不一会儿上来了,手里提着两大包零食,一个包里是各种薯片小零嘴,还有酱色的果丹皮。
另一个包里装着两只哈密瓜。
老夫人看到二姐提着水果上来,就问:“你咋买这瓜了呢?”
二姐说:“我想吃,在家一个人吃没意思,就拿这来吃呗,小娟不也爱吃吗,这里人多热闹。”
二姐不管不顾,自来熟,人来疯,她还从包里拿出一个织了一半的毛衣,给老夫人看。
她说:“妈,我织的毛衣,好看不?”
二姐织的毛衣是枣红色的,老夫人说:“瘦,你穿不了。”
二姐说:“给大祥织的。”
二姐夫大祥有点瘦。
老夫人说:“这个颜色大祥穿,好吗?”
二姐说:“妈,大祥都没挑,你挑啥?”
老夫人笑了:“大祥穿也瘦,还得多起30针吧。”
二姐把毛衣往椅子上一扔,说:“瘦啥呀,穿身上紧乎点。再说我好容易织到一半,我还拆了重织?”
二姐不管毛衣的事了,切开一个哈密瓜,盛到盘子里,拿到餐桌上吃。
老夫人瞪了二姐一眼,没说什么。
许夫人悄悄地冲二姐使个眼色,两人从桌边溜走,哈密瓜也拿走,两人躲到许夫人的房间去吃了。
老夫人生气地嘟囔一句:“你说这都生第三个,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许夫人都生第三个孩子,她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中午,许先生没回来吃饭。
老夫人己经在手机里跟大许先生说,中午要给他送饺子去,看许先生没回来,她就让许先生派小军回来,给大许先生送饺子。
大许先生的别墅在郊区,没有车的话,走路去别墅,一个小时估计也到不了别墅。
因为要小军来取饺子,老夫人就对我说:“红啊,再和点面,多包点饺子。”
饺子我爱吃,但我也不爱包啊,包饺子是个累活儿,包一大帮人吃的饺子,更累。
尤其擀饺子皮,累手腕子,还累掌心,把掌心磨得通红。
我说:“大娘,给大哥吃的饺子己经包出来。”
老夫人说:“多包出一饭盒吧,让小军给他师父送去一饭盒,小沈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呢。”
给老沈包饺子,我更不乐意。但老夫人既然发话了,我也不能反驳。
二姐和许夫人吃完瓜,也来到厨房帮忙。饺子总算是包完,煮好。
小军上来取饺子,看到三饭盒饺子,就说:“大娘,有我一盒饺子啊?”
老夫人说:“你的饺子在厨房呢,你吃了再走,一盒给你师父送去,两盒给你大哥送去,他大哥饭量大。”
小军笑了:“我不吃饺子了,我二哥说,晚上要食堂给我做红焖肉吃。”
小军提着三饭盒的饺子要下楼,老夫人要我把饭盒用毛巾裹上,这样能保温。
我拿了毛巾包饭盒,小军说:“毛巾给我吧,我包饭盒。”
我就把一条毛巾递给小军,另外两条毛巾,我包上另两个饭盒。
小军接过毛巾,一边包饭盒,一边低声地说:“你跟我师父掰了?”
我没搭理小军,无论是从是他师父那里论,还是从年龄上论,他跟我说话之前,都应该叫我一声“姐”。
他连“姐”都懒得叫,我也懒得搭理他。
见我没说话,小军又低声地说:“你是不是因为我师父房门密码换了?”
我不悦地说:“你跟我说话呢?你还是跟饭盒说话呢?”
小军笑嘻嘻地说:“这就咱俩,我跟你说话呗。”
我不客气地说:“你跟你二哥混那么久,你二哥的接人待物你一点都没学会?
“他二哥跟我说话,还得叫我一声姐呢,你多了啥呀?个小毛孩子,跟我说话连个称呼都没有?”
小军嘻嘻地笑着:“是觉得跟你不见外,嫂子,你别生气了,密码是我换的,我担心你再去师父家,把鹦鹉给我放走。
“我师父回家知道密码换了,给我臭骂了一顿——”
我本来不想搭理小军,但听到他说这句话,我不客气地说:“你师父自己没长嘴呀,用你跟我解释?”
小军说:“你还真因为这事生气?我师父那人,他能解释吗?尤其是我这个徒弟干的事。”
我说:“赶紧送饺子去吧,一会儿饺子凉了。”
小军却说:“嫂子,给我师父打个电话吧,他一个人被封在家里,多可怜,你不可怜他?”
我可怜他?我可怜我家的大乖,我也不可怜老沈呢。
大乖不惹我生气,老沈惹我生气啊!
小军终于提着饭盒下楼了。
我关上房门,长长地舒口气,心里似乎有什么憋着的东西,被我吐了出来。
虽然知道老沈家的房门密码,不是他授意小军换的,但我们之间,不是密码的事情,密码只是我们两人闹翻的导火索而己。
如果,我们两人不能互相理解,互相让步,即使我们对彼此有感情,我们也无法在一条路上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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