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经深了,我从许家出来,沿着人行道往家走。
街道两侧的店铺静静地矗立在夜色里。
街心公园里有个池塘,夏天,里面盛开着一簇一簇的荷花,每年这个时候,干涸的池塘里要注入半池清水,但今年的池塘却还是干涸着。
池塘旁边的草却在悄悄地发芽,在日益强劲的春风里,萌生一个春色无边的梦吧。
大自然的万事万物,有它们自己生长的规律,它们静悄悄地生长着自己的生长,梦着自己的梦。
我等了一夜,老沈没有给我来电话。
我也没再给老沈打电话。
我越来越觉得我和老沈之间的关系有点别扭,我把他当亲近的人,才会说一些体己话,他却转身都告诉他的上司。
要命的是,他的上司是我的上司的上司,我说的话又是有关两个上司之间的秘密,那么,老沈把这些话告诉他的上司,就间接地害了我的上司,也害了我。
他替我想过这些吗?
我和老沈之间是恋人,情到深处,无话不谈。就算不是无话不谈,但两人也不能存着戒心防着对方,互相防备的恋人还处个什么劲呢?
我要的是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的伴侣,可没想到我交了一个我说话要处处小心,办事要处处防备的男人。
这样的恋人要来何用?
临睡前,我看着手机里老沈的名字,想了想,一狠心,把他的名字拉进黑名单。
一夜无梦,早晨起来,神清气爽,是个好兆头!
上午,我在超市买了菜,来到许家,是苏平给我开的门。
苏平帮我把菜提到厨房,她又去收拾卫生。
这天,许家人只有老夫人在家,许先生和许夫人都去上班了。
这些天,苏平下午在许先生的新房子里打扫卫生。
苏平每天的工作很繁重,上午8点左右,来到许家打扫卫生,洗衣服,洗被单,11点之前,苏平下班离开许家,赶到德子家做一顿午饭,又打扫德子家的卫生。
下午两点,她要赶到许先生的新房子,清理一个刚装修完的还没有入住的跃层。
许先生的跃层是在一楼,前面有个小院子,据说许先生还要在院子里种点花花草草。
傍晚五点,苏平离开跃层,又要赶到德子家,做一顿晚饭。
大约晚上7点左右,苏平才会离开德子家,回到自己的家里休息。
我看着苏平忙碌得脚不沾地,就说:“苏平,你太累了吧?”
苏平却笑笑:“比饭店的活儿轻松多了,再说也比饭店挣得多。”
我们小城,饭店的工作一般是从上午八九点,一首工作到晚上十点钟,午后有一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但也不能离开饭店,饭店一旦忙起来,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就没了。
在饭店做服务员或者洗碗工,都要站11个小时以上,洗碗工的月薪大约在2200元左右,包括满勤。
其他服务员,月薪在2500——3200元之间,也包括满勤的200元。
苏平在许家三个小时钟点工,其实干不上三个小时,一般两个小时左右,苏平就干完活,许先生给苏平的月薪是1000元。
苏平在德子家做中午晚上两顿饭,基本是一菜一饭,偶尔是两菜一饭,再打扫卫生,五个小时工作就完成了。在德子家洗衣服,苏平都是在周末用洗衣机洗一次。
这样算来,苏平这两份工作,月薪是3000元,工作时长是7、8个小时。
这样的话,比苏平在饭店工作挣得多,工作时间也少,苏平很满意。
最近,许先生又让苏平去打扫他的跃层,等许家搬到新居,清洁的工作会多一倍,许夫人要生孩子,也需要雇一个帮手,如果还用苏平,许先生会给苏平加薪水的。
就是不知道苏平能不能在许夫人手下工作。
苏平是个不能被指挥工作的人,一旦有人在旁边指挥她干活,她就会手忙脚乱,干不好工作,她自己也情绪急躁,甚至摔耙子走人。
这天上午,苏平一首嘟着嘴干活,闷声不语。她干完活儿,要离开时,才垂着目光,来到厨房,对我说:“红姐,我明天不来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
苏平说:“家里有点事——”
我说:“出什么事了?”
苏平犹豫了一下,没说话。我也不好再追问,就说:“需要我帮忙吗?”
苏平眼圈忽然一红,说:“我妈病了——”
我一惊,连忙问:“大娘啥病啊?要住院呢?”
苏平默默地点点头:“今天要办理住院手续,我可能要去医院陪护——”
我连忙说:“许家的活儿,我先替你干着。”
苏平说:“也不知道我会在医院陪护多久,我也说不上——”
苏平的眼圈又红了。
苏平要赚钱养孩子,她要赚钱还房贷,她要赚钱交社保,她要赚钱生活下去,一旦她去医院陪护自己的母亲,她就无法在外面打工,赚这几份生活费了。
那她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我忍不住问道:“小平,你姐能不能去医院陪护老人?”
苏平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苏平的姐姐家可能也有难处。
苏平要离开的时候,老夫人知道了苏平要请一段时间的假,是因为妈妈生病要住院,老夫人就让我到储藏室拎出一兜水果给苏平。
她又往苏平兜里硬塞了500块钱。
苏平的眼圈再一次红了,她什么也没有说,匆匆下楼。
苏平的中年人生,正是爬坡的阶段,又要养孩子,又要照顾老人,还要顾全自己以及将来,真是太难了。
我的前半生,庆幸父母健康,孩子健康,让我有足够的精力去赚钱,去写作,这是我很感恩的事情。
老夫人得知苏平母亲病了,心情有些低落。
不过,大哥忽然给她打来电话,说下午就坐车回来。
老夫人高兴了,要跟大哥视频。大许先生说,晚上就到家了,能见到真人了,不用视频了。
老夫人撂下电话,乐得合不拢嘴。她开始指挥我晚上家宴做什么菜,她整个人都变了,精神抖擞的。
中午,许先生没有回来吃饭,许夫人回来吃饭。
饭桌上,她显得有些疲惫,一卷头发披散下来,她也只是胡乱地用手指抿到耳朵后面,并没有打开发卡,重新梳一下头发。
饭后,她回房间休息,老夫人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收拾完厨房,准备回家。
许夫人的房间里,她在打电话,听见她说“雪莹”两个字,是跟女儿打电话吗?
不知道雪莹的恋情何去何从?
我从许家出来,本想回家,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忽然想去老沈家一趟。
为什么要去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一趟。
马路上冷冷清清的,看不见几个行人,连车辆也少了很多。疫情之后,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整个世界好像都变得冷冷清清。
我拐过一个24小时的便利店,就往老沈家居住的小区走去。
路上碰到一个遛金毛的老大爷,须发皆白,远远看去,老人就像一个神仙一样,牵着哮天犬走来,很有生气。
等老人走到我身边时,我才认出老人是曹大爷。
曹大爷跟我打招呼,问起许大娘:“我这几天住了几天院,昨天刚回来,等有空了我再去老许家看看。”
记得上次见曹大爷,他头发胡子没有白成这样啊,怎么几天没见,就老了很多?
人生一旦进入下半场,似乎就格外地脆弱,好像一天,一句话,就能令人衰老很多。
来到老沈家的门外,我才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老沈家一趟了。我是想看看,小军是不是真的换了老沈家的密码。
也许小军是故意捉弄我吧?老沈的鹦鹉,是小军送给他师父的,他对这只鹦鹉的感情,比老沈都深,他认为我放走了鹦鹉。
他故意在我面前假装按密码,故意的吧,就是为了捉弄我——
我伸手按下之前的密码,渴望门在我的手指下应声开动。可是,没有。看起来,小军果然换了密码。
小军换的密码是什么呢?我闭着眼睛,回忆小军的手指在数字上来回地滑动,我的手指无意识地也在门上的数字上滑动。
忽然,门竟然打开了,我竟然按对了小军当时换的密码。
门一打开,我急忙进了房间,关上门。我担心鹦鹉再被我放走。
房间里静悄悄的,和我昨天离开时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是,我的心情与昨日完全相反。昨天我来得理首气壮,今晚我像个小偷一样潜入老沈的家,我究竟来干什么呢?
鹦鹉己经扑啦啦地飞过来,这次他没有飞向我,只是站在离我最远的沙发扶手上,静静地矗立着,像一个石雕。
我站在客厅里,环顾西壁。老沈真的换了房门的密码。
我查看了大厅,查看了阳台,查看了老沈的卧室,一切都如我昨天来时一样。
不过,当我打开老沈女儿的房间时,我却发现了一个微小的变化,房间写字台上,原本遗落了一颗浅白色的鹦鹉粪便,可现在,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那颗鸟粪难道被桌子吃掉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清理干净的。但我记得小军没有来过这个房间。
小军应该知道这是老沈女儿的房间,他一个男人,不会轻易打开女人房间的。
那么,谁清理了桌面上的鸟粪呢?
我伸出手指,划过桌面上鸟粪之前遗落的位置,忽然,我的目光落在桌子下的抽屉上。抽屉拉开了一道缝。
我记得很清楚,这只抽屉我之前看过里面的相册,随后我就关严了,怎么现在抽屉会裂开一道缝呢?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我的脑海,老沈家进来人了,这个人清理了桌面上的鸟粪,又打开抽屉,看了里面的全家福——
我一把拉开抽屉,果然,全家福的相册被移动了,不仅被移动了,还被打开。
我之前看完相册放回抽屉时,记得清清楚楚,相册是合上的。可现在相册是打开的,打开的相册上,是老沈半跪着,在给新婚妻子洗脚。
我敢断定,老沈的前妻来过这个房间。不会是别的人来过这个房间。
只有老沈的前妻,才会细心地清理桌上的鸟飞,才会打开她与老沈的合影,才会翻到最恩爱的一张照片,是为了她的甜美回忆?还是就为了给我看呢?
他的前妻怎么会来到老沈家呢?老沈的房门密码都己经修改了,他前妻还能畅通无阻地进入房间。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沈把密码告诉他的前妻了。
老沈因为防备我,换了密码。却把这个新密码特意告诉了他的前妻。
我还站在他的家里干什么?万一那个前妻突然出现,我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