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人都瞒着老夫人,不让她担惊受怕,我自然也要瞒着。
我说:“家里没啥事啊,你两个儿子多孝顺呢,大儿子出差回来,总要来这看看你。老儿子下班一进屋,就找你,他们多拿你当回事啊。”
老夫人吃饭的速度放慢了,对我的话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他们俩——”
我说:“你是说小娟和大嫂啊?你两个儿媳妇对你多好,不是给你买吃的,就是给你买穿的,跟你说话都顺着你,从来没见她们怼过你。”
老夫人说:“我不是说他们对我不好,我是说,他们瞒着我啥——”
我装糊涂:“不能吧,我没看出来瞒着啥呀。”
老夫人说:“你看,你大哥前两天来的,昨天咋又来了呢?他还跟小娟到沙发上嘁嘁喳喳地说话。
“我这耳朵不中用啊,要是看着他们的嘴型说话,我还能猜出来一半,背对着他们,他们说话,我就一句都听不见。”
老夫人推理得挺对路的。我该怎么解释大哥频繁地来家里呢?
老夫人又说:“你大哥来家里,肯定是有啥事,他那么忙,没事能成天来这吗?”
我顺着老夫人的话,胡诌八咧:“啊,我想起来了,装修的事,新房子海生不是要大装修吗?小娟不同意,但她劝不了海生,小娟就把大哥找来,让大哥劝海生——”
老夫人半信半疑,安静地吃饭。
我悄悄松了口气。
可饭吃完了,老夫人又问我:“那你大哥昨晚来,我也没看见他训小海生啊。”
这老人家观察得还够细的,昨晚大哥确实没有和许先生单独说话,似乎都没有什么交流。
我顺着之前的思路继续瞎编:“海生不是怕大哥吗?大哥一来,他就知道大哥是为啥来的,没看他昨晚也没咋说话吗?他就不张罗大装修了。大哥不用训他,大哥一来,就起到震慑作用。”
老夫人终于不再问我了。吃完饭,她撑着助步器,缓慢地往客厅里走,自言自语地说:“人老了,不中用了,孩子都当我是废物了,啥也不跟我说了。”
哎,我咋跟老人解释,老人心里也有疙瘩了。这种事情,保姆说千遍,不如儿女说一遍。
老夫人回房间后,我想了想,给许先生发了一条短信,把老夫人的猜疑和我的解释都对他说了。
万一老夫人晚上问他装修的事情,他可别说露馅了。
许先生一首没有回复我。
午后,我回家睡觉,睡醒之后,给大乖喂吃的,领他出去溜达。
遛狗的时候,我一般不揣手机,等我回到家,看到一个未接电话躺在手机里,是许先生打来的。
我给许先生打去电话,许先生很快接起来,问道:“我妈起疑了?”
我说:“嗯呐,她说自己是个废人,不中用了,儿女啥事也不和她商量。”
许先生笑了:“我妈就那样,你别说漏就行。等我大哥病好了,我再告诉她,要不这些天她该着急上火了。”
我说:“知道了,我不会说的。那你们晚上回来吃饭吗?”
许先生说:“我和小娟晚上要去大哥那里商量看病的事,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敢去了,晚上我俩要是再不回家,我妈就更疑心。”
我说:“你们俩晚上想吃啥?”
许先生说:“我妈想吃啥,你就做啥,我们在外面啥都能吃到,我妈在家出来不方便,吃上你就随她。”
要放下电话时,许先生又叮嘱我一句:“煎个鱼吧,小娟中午没吃鱼。”
老许家有几个不成文的规定,老夫人每天都要吃豆角南瓜炖排骨,许夫人每天都要吃煎鱼,许先生呢,什么都不挑。
老夫人的豆角南瓜炖排骨,他会吃半碗,媳妇吃的煎鱼,他也来一条,大葱蘸大酱,他也能吞掉两碗饭,一天都吃炸酱面,他也乐乐呵呵。
他从来不会因为饭做得软了硬了,菜烧得淡了咸了而生气,他是个特别好养活的人,在家里基本没啥脾气,除了吃许夫人的干醋。
他曾经说过,有能耐冲外人横去,冲家里人使横,那就是个窝囊废!
晚上,我做好饭,许先生夫妇果然一起回来了。
许先生进屋先冲老夫人喊一嗓子:“妈,我回来了——”
然后,他给媳妇拿拖鞋,穿拖鞋。
老夫人看看下班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撑着助步器在客厅里溜达上了,等她老儿子呢。
看到儿子儿媳进门,她就用眼角瞄着儿子儿媳,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破绽来吧。
两口子说说笑笑的,许先生还提着两个盒子递给老夫人,说:“妈,中午我陪小娟逛街了,给你买的糕点,小娟还给你买了内衣。”
老夫人接过盒子,放到助步器的坐垫上,她撑着助步器来到沙发前,坐在沙发上,再把坐垫上的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内衣,她说:“我有短裤,又给我买好几个。”
许夫人说:“妈,这个短裤柔软,还宽松,我买了一打,也给你买一打,穿着能舒服。”
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推着助步器,到餐厅吃饭了,似乎不再怀疑儿子瞒着她什么了。
饭桌上,老夫人也没说什么,还破天荒地吃了儿媳妇夹到她碗里的半根鱼。
许先生夫妇在饭桌上也没谈大哥的事情,等老夫人吃好饭,回自己房间了,听到老夫人的房间里传来《花为媒》里张五可的唱腔,两口子的脸上才放心下来。
许夫人洗了一些水果,榨了西杯果汁,让许先生给老夫人端去一杯,她又把一杯果汁放到桌角,让我去喝。
我忙着收拾碗碟呢,暂时没工夫喝果汁。
许夫人轻声地问我:“姐,我妈中午问你了?说家里人瞒着她啥事?”
我说:“可不是咋地,大娘可能感觉到家里气氛不一样。”
许夫人说:“你说大哥的事情能跟她说吗?大哥都不告诉我和海生呢,能让老妈知道吗?
“大哥不跟我妈说,我和海生就更不能说了。等手术完,恢复好了,再跟我妈说,再瞒她几天吧。”
许先生从老夫人的房间里出来了,说老夫人要洗澡,他就去浴室放水了。
许夫人也站起来,从柜子里抱出一套内衣,放到浴室门口,对许先生说:“一会儿妈洗完澡,你让她换上新内衣。”
许夫人笑着对我说:“我妈的内衣穿了一年,衣服领子都松了,可她就喜欢旧衣服,说旧衣服穿着舒服,新衣服硬,伤人。”
老夫人的想法跟我父亲不谋而合。
其实,我现在也差不多是这种想法,新衣服扎扎楞楞的,穿着不舒服。看起来,我也是正式步入老年的队伍了。
老夫人去洗澡,要先泡半个小时,许夫人再去给她搓背。浴室门一关,老夫人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在餐厅里等待老夫人泡澡的时候,许夫人和许先生说到大哥的手术问题。
大哥肾积水己经很严重,医生建议必须马上手术,不能再拖延下去,如果再拖延,非常容易引起其他病变。
许先生两口子聊着聊着,差点吵起来。
许夫人说:“别在我们医院做手术,到省里去做,省里的医疗设备先进,再说,还有这方面的专家。”
许先生说:“能转院吗?”
许夫人说“这事交给我吧。”
许先生说:“大哥能同意吗?去省里折腾一趟,时间可短不了,大哥手里还有一个项目——”
许夫人说:“我去劝大哥,这件事就听我的安排吧。省里二院这方面的专家,在国内都是拔头子的,他是老秦的大学室友,两人关系可好了。
“下班前老秦给我来电话,说他帮我们联系一下,看他同学在没在院里,再给联系一下病房。老秦说晚一点给我回话。”
许先生一听到“老秦”俩字,他就不淡定。
他不高兴地用一对小眼睛咔吧咔吧地看着许夫人,说:“你咋又和老秦联系?不是说不联系了吗?”
许夫人说:“我啥时候说不联系他了?”
许先生一听许夫人这话,越发生气了,说:“你还学会耍赖了!你上次可答应我,再也不联系他。”
许夫人说:“我是答应你不主动联系他,现在他是主动联系我的——”
许夫人说得有点牵强啊。
许先生说:“老秦咋知道大哥病了,给你打电话?还不是你主动联系他,告诉他的?”
许夫人说:“真不是我主动联系他的,是雪莹下午给我打电话,问我啥时候预产期,我们娘俩聊天,就说到大哥得病要手术的事。
“雪莹不是在省里吗,就说他爸也在省里办事呢,后来老秦就给我打电话。人家老秦主动帮忙,我还能不用人家帮忙?”
许先生蹙着眉头说:“不用他帮忙!咱们又不是缺钱,到哪还找不着好医生?”
许夫人也不高兴了:“装啥呀,许海生?你以为是你的事呢?要是你的破事,你做不做手术我都不管你,爱咋咋地。
“可这是大哥的事,大哥信着我这个兄弟媳妇了,我不能掉以轻心,我得给大哥安排最好的医生,这件事就这么办了,你别胡搅蛮缠!”
许先生越发地不高兴:“这么大的事,你交给老秦,我不放心!我哥的事情我做主!”
许夫人气得端起面前的果汁,许先生立刻戒备地跳起来,闪开身子。
“小娟你要嘎哈?你还要用果汁泼我?你泼我一个试试,我今天肯定不让着你!”
许夫人气笑了,端起果汁,咕咚咕咚地喝进肚子里。
许先生这才放松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许夫人扬起杯子,照着许先生的脑门比量一下:“我真想给你砸开瓢了,看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啥浆糊。”
她拿空杯子比量许先生,许先生也就没有躲,不想,空杯子里的那点果汁都洒到许先生的光头上,顺着脑门往下滴答。
许先生彻底被惹怒了,一把从许夫人手里夺下杯子,“咣当”一声,丢在餐桌上。
不想,这杯子也是惹祸,叽里咕噜,跟头把式地跌落在地上,“呱唧”一声,摔得稀碎。
我拿着笤帚去收拾摔碎的水杯。
看着我要收拾碎杯子,许先生却制止我。
“红姐你别收拾!就摔地上,搁一晚上,让某些人长长记性,总搭讪前夫,拿我不识数啊?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我拿着笤帚,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