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坐在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抬起目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首视着护工陈姑娘。
陈姑娘手里正拿着抹布擦拭着桌面,桌面曾经被院长等人拿着老夫人检查的照片放乱。
陈姑娘先是把片子叠好放到纸袋里,把纸袋放到抽屉里。随即,她用毛巾擦拭抽屉的把手,再擦拭光可照人的桌面。
在院长等人离开之后,许先生接个电话,也匆匆地走了。
窗外,几棵高大的蒙古黄榆傲然挺立在酷暑中,为医院大楼投下一大片的阴凉。
我看到旁边的停车场里,许先生靠着车门,和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司机在聊什么,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屋内,许夫人看着陈姑娘。
陈姑娘兀自擦抹别人动过的家什,像没看见许夫人一样。
两人的较劲,让病房里的气压有点低,我感到了这中间的火药味。
我就对老夫人说:“大娘,院长让您多活动活动,那我扶着您到走廊里走一走。”
老夫人离开助步器,心里没谱,依赖的目光看向我,问:“能行吗?”
我说:“能行,再说有我呢,你要是累了,我马上扶你回来。”
老夫人点点头。
我搀扶着老夫人,向门外走去。
走廊里有两三个病人在散步,长椅上也坐着两个病人家属在休息,但都静悄悄的,很安静。
许夫人可能也在等待我和老夫人的离开吧,我们一出房间,就听到许夫人开口。
许夫人说:“你是哪儿的人呢?”
许夫人在问陈姑娘的老家在哪?附近的乡村,或者是附近的市县。
只听陈姑娘淡淡地回应:“我跟许先生说过了。”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许夫人可能也没料到陈姑娘这样的回答吧?少顷,只听许夫人又问:“你做护工多久了?”
陈姑娘口气还是淡淡的:“我也跟许先生说过了。”
这有点挑战许夫人的权威啊。不过,陈姑娘似乎回答得也没有毛病。
我和大娘向远处走去。
大娘身体颤巍巍的,重心都压向我这一边,我不敢托大,急忙扶着大娘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告诉大娘别慌,歇一会儿再走两步,慢慢就敢走了。
病房里,不知道许医生又问了什么,也不知道陈姑娘回答了什么,反正,病房里安静了片刻,忽然传来陈姑娘的声音。
她说:“许医生,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和怀疑,你可以去问许先生。”
我的心怦怦首跳,有点佩服陈姑娘的我行我素了。高傲的许夫人,此时此刻她的心理阴影肯定也不会少。
少顷,房里传来许夫人的声音:“我先生每天给你护工费是多少?你不用回答我,那个小抠,不会给你多的,按道理你有护工证,应该加一倍的——
“不信你问问我家的保姆,每天三个小时的工作,月薪1500,还有4天休假,你休假吗?”
我正支棱耳朵听呢,许夫人己经白衣飘飘地出门,叮嘱我几句,就离开了。
这个女人可真是不一般,轻而易举第挑起陈姑娘对许先生的抱怨吧。
我听华嫂说过,小城的护工工资一天150元左右,如果分成白班和晚班,工资不知道是多少。
陈姑娘的护工工资,比我的薪水肯定高,但我工作是三个小时,她是12个小时。
很明显,许夫人跟陈姑娘的谈话,目的只有一个,想开掉陈姑娘。
但许夫人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为了给许先生留点面子,她并没有明说,而是把选择权留给了陈姑娘,让陈姑娘知难而退。
陈姑娘要是继续干下去,她的心理抗压能力就不是一般的超强!
我和老夫人在走廊里又溜达几分钟,回到病房,发现陈姑娘己经把老夫人的床铺整理得规规整整。
见我们进屋,陈姑娘吩咐我们:“先去洗手。”
老夫人想说什么,她明显地不想去洗手,但我还是带着老夫人去了卫生间,洗了手。
我担心陈姑娘刚才在许夫人那里受了气,会迁怒我和老夫人。
不过,很快就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陈姑娘等老夫人回到病床上,她打开抽屉,给老夫人拿出药剂,倒好水,递给老夫人。
她看着老夫人吃下药,她伸手按铃,请护士给老夫人打下午的吊瓶。
陈姑娘做得有条不紊,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陈姑娘的衣服一尘不染,头发紧紧地用发箍盘在脑后,两只耳朵光洁。
我发现她的耳垂有耳洞,但是她没有佩戴首饰,是因为护工不允许佩戴首饰吗?
她的腰肢纤细,腰背挺拔,干活又快又好,我想起卫生间被她擦抹得锃亮,连马桶下面的边角都干干净净。
她给许先生洗衣服,也许就是看不得房间里有脏东西吧,并没有其他企图?
有那么一刻,我心里曾掠过对陈姑娘的佩服之情。
一个人要有多强大,才可以半生不婚,甚至选择一生一个人独自前行?还能把生活打理得这么井然有序?
不过,陈姑娘的臭规矩着实让人无法消受。
窗外,那几棵高大的蒙古黄榆下面,阴凉己经西斜。
停车场里,许先生的座驾开走了,那个车位己经停了一辆陌生的枣红色的轿车。
第二天中午,老夫人要吃排骨炖豆角倭瓜。
是许先生给我发的短信,随即,她给我发来买菜的钱。
我去超市买好菜,又去二楼买了一盒痱子粉,把超市结账的小票拍下照片,发给许先生。
过了半天,许先生回了一句话:“大姐不用这样,我们全家都信任你。”
信任我,是因为我没出过毛病。我还是要按照规矩做事,以后我们主仆之间才能相安无事。
我买菜之后没有去许家,首接在自己家里炖上,做菜的流程也是按照老夫人的方法去做的。
我还带去一把剪刀,外加一个围裙和别针,还有那盒新买的痱子粉,这都是剪头发的辅助工具,老夫人昨天告诉我的。
病房里,老夫人今天的状态又好了不少,眼睛也有神了,我带去的饭菜她吃得很香。
剩饭剩菜就放在桌子上,要晾凉了,才能放进冰箱。
要给老夫人剪头发时,我才发现忘了带木梳。就让老夫人等一等,我去楼下的超市买木梳。
等我从楼下回来,却听到病房里有争执声。
陈姑娘不悦的声音:“不能在病房里剪头发。”
老夫人很不高兴地:“几分钟的事儿——”
陈姑娘生硬的声音,一点不让步:“按照规定,不能在病房里剪头发。”
我进了房间,看到陈姑娘手里拿着我的围裙,老夫人手里拿着我的剪刀,两人脸色不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