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的玄关和客厅之间还有一米的距离,因为老夫人房间的音乐声很大,房间里的人都忽略了开门声。
许先生进门的时候谁也没听见。
许先生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一挥手,把大衣扔在玄关的衣架上,就奔着智博走过去。
他身材魁梧,个子高大,站在谁的面前,谁都会感觉到压力。何况他气势汹汹地走过去的。
智博先就畏惧了。
智博原本就想趁着老爸不在家,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老妈的,想让老妈帮他想个办法,没想到许先生半路杀回家。
智博不知道老爸在门口听到多少,又见许先生这么问话,他只能怯生生地用跟许先生差不多大的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往他跟前逼近的老爸。
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颤抖着声音说:“爸,是我女朋友怀孕了——”
许先生己经走到智博面前。
从我站在厨房门口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许先生的背影。
我听着他的声音就感觉不妙,再看他的背影,那就像一只从高空俯冲下来要抓小白兔的秃鹫。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我没看清,就看见他手里忽然扬起一个东西,在大厅的吊灯下闪过一道黑色的弧线,带着一声尖锐的哨音,啪地一声落在智博的脑袋上。
随即听到孩子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声,打得我一哆嗦。
这个许二阎王真是个混蛋,他手里拿着的是皮带,他抡着皮带没头没脸地抽着智博。
许夫人开始愣住了,她许是从来没见过她丈夫这么揍儿子。
但许夫人很快冲到智博面前,挡住智博,冲着许先生生气地喊:“你干啥动手?你会把孩子打坏的!”
许先生铁青着脸说:“你躲开,我再不教育教育他,他就要反天!”
许先生伸手去拽许夫人。许夫人伸手打他。
但许夫人在许先生面前是螳臂当车,一下子被拨拉到一边。
许夫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赶紧过去,扶起许夫人。
许夫人一推我:“红姐,你快拦着海生!”
我仗着胆子过去,看到许先生扬起来的手臂,我赶紧抓住他的胳膊。
“海生你干啥呀?你疯了,老婆孩子一起打?你说说就行了呗,咋还揍上了!”
许先生在气头上,我一个人都拦不住他,他抡着手里的皮带,狠命地往智博身上抡。
智博这孩子也是个笨蛋,不知道跑,只会两只手札撒着,许先生抽他脸,他用手捂脸,许先生抽他身上,他用手捂着身上。
许家房间里暖气足,外面现在也暖和了,智博到家之后就穿个半截袖,被许先生抽了几皮带,智博的手臂上登时隆起几道红肿的檩子。
许先生打红眼了,许夫人拦着都没有。
我也吓坏了,只能一边拦阻许先生,一边护着智博:“智博你快跑啊,你笨死了,往奶奶房间内跑!”
智博己经吓蒙圈了,不知道躲避,更不敢跑——
我胳膊上突然火辣辣地疼,被许先生的皮带抽到。
许夫人豁出去了,冲老夫人的房间喊:“妈!你快来呀!你儿子打你孙子,要出人命了!”
老夫人耳朵背,她房间里又放着电视,她在追剧呢,徐夫人这么大的声音,她都没有听见。
许夫人几步跑到老夫人门前,她一把拽开老夫人的房门,大声地喊:“妈!妈!海生要打死智博!”
老夫人一回头,看到客厅里,他的老儿子正抡着皮带,死命地抽打智博。
老夫人忘记伸手去拿身旁的助步器了,两只脚忍不住就向门口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吆喝着:“小海生你给我停下!你要作死啊,别打我孙子!”
许先生听到他老妈的声音了,又狠命地抽了智博两下,这才撂下皮带,回转身,看着走到跟前的老夫人。
他不耐烦地说:“我教育孩子,你们又不让,这回惹出祸来,有好看的了!”
老夫人上前,抡着自己干瘦的小拳头,用力地往许先生的身上打,一边打一边骂:
“你个二阎王啊,你干啥打我孙子!你要气死我呀!”
许先生说:“妈,打我干啥呀,你孙子出事了,他快要给你抱重孙子了!”
许先生忽然撩开上衣,露出卡在腰里的裤子,他手里的皮带原来是他自己裤子上的皮带。
他一边跟老夫人说话,一边往腰里塞皮带。
这要是以前,他瘦的时候,皮带一抽出来,他的裤子就得掉了,那他就不仅是打人的罪了,还得外加一个耍流氓。
但最近半年,许夫人怀孕,好吃的食物许先生没少跟着吃,把他吃胖,腰里有肥肉膘,幸亏这圈肥肉膘,把裤子卡在腰里。
我把智博拉到一旁,担心许先生一会儿再抽风,再去打智博。
许先生扎上腰带,攥住老夫人打他的两只手掌,忽然他不动了。
两只贼溜溜的小眼睛咔吧咔吧地看着老夫人,上下打量着他的老妈,他惊诧地问:
“妈,你咋来的?你的助步器呢?小娟搀着你来的呀?”
老夫人训斥着儿子:“你别扯没用的,你打我孙子干啥呀?”
许先生解释:“你孙子有能耐,跟小姑娘——”
许夫人在一旁,急忙拦住许先生的话头。
“妈,智博下午没去上班,你儿子回来就揍他,因为他旷工。妈,你别生气了——”
许夫人是不想让老夫人知道智博的女友怀孕的事情吧,以防事情更复杂。
许夫人也发现老夫人是走着出来的,没有扶着助步器,她也惊讶地看着老夫人的两只腿:
“妈,你的腿好了,能走路了?”
老夫人狐疑地说:“我刚才,我是走着来的吗?”
许夫人又惊又喜,说:“妈,你能走了吗?”
许先生也惊喜地说:“妈,你好了,你真的好了?”
老夫人说:“我好啥呀?我的腿——”
老夫人此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没有撑着助步器,她整个人立马往地上倒,被许先生一把扶住。
他急忙把老夫人搀扶到沙发上坐下,一回身,忽然看到他的儿子智博正在他的身后。
他就抬起脚,“哐地”踹了儿子一脚,威严地低喝:“滚回你房间去,开学前不许再出来!”
智博是担心奶奶,他想过来看看奶奶,但看见他老爸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挨了一脚,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好一步三回头回房间了。
智博的眼睛在寻找老妈的援助,又在戒备老爸随时可能给他的暴揍。
见智博回了房间,许夫人才放心了,她说:“妈,你的腿是不是好了?”
老夫人不可置信地扶着许先生站起来,又不敢松手走路。
许夫人对我说:“姐,帮我把助步器拿来。”
我把助步器推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急忙抓住助步器,说:“我还是撑着它吧。”
众人的注意力暂时都转移到老夫人的伤腿上。
许先生建议老妈经常走一走,许夫人则建议婆婆试探着来,如果不敢空手走路,就还是撑着助步器走路。
她说老人年龄大了,推着助步器走路,也防止她走快摔倒。
这一晚上,许家闹得鸡哭乱叫,等我回到厨房拖地时,才感觉手臂火辣辣地疼。
撸起袖子一看,手臂上肿起一道长长的伤痕。这个许二阎王,打孩子真打呀,轻溜地打两下得了。
打孩子主要是起到震慑作用,他却实打实地揍,要是不拦着点他,今天智博就得被他打残喽!
智博的房门一首没动静,这孩子估计吓坏了,再不敢出屋。
他晚上就没吃什么食物,又被一顿打,又惊又吓,肯定难过死了。
我洗了几个水果,切成水果丁,悄悄地穿过客厅,走进南阳台。南阳台的窗子跟智博房间的窗子挨着。
我打开窗子,敲了敲智博的窗玻璃。
少顷,智博打开窗子,红肿着眼睛,低声地问:“红姨——”
他显然是刚刚哭过。
才20出头的孩子啊,我把一盘子水果端给他。他沙哑的声音说:“我吃不下。”
我低声地说:“先吃吧,吃完睡觉,第二天就能想出办法了。”
我把水果放在智博的窗台上,急忙关上南阳台的窗户。
这要是让许先生知道了,他会没鼻子没脸地训我的!
我离开许家时,他们都回房间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能听见远处汽车短暂的鸣笛声。
我穿过客厅,路过许先生的房间,隐约地听到里面传来许夫人的轻声细语,似乎是在哄劝许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