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许先生不像小许先生那样,心里有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大许先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大许先生走到门口,忽然跟大姐说:“我明早过来吧,给你送行。”
大姐笑了:“大哥,你不是要出差吗?别耽误你的正事。”
大许先生己经往楼梯下走,他回身冲大姐挥挥手:“就这么定了,回屋吧!”
许先生见大哥走了,他关上门,一对小眼睛眨巴眨巴,对大姐笑着说:“大哥今天挺奇葩呀,说明天早晨送你。”
大姐也笑着说:“大哥以前从来不送我——”
大姐看着老夫人进了卧室,她也跟进去,歪头看着老夫人说:“妈,今晚我跟你睡。”
老夫人在床头上坐下,松开手里的助步器,她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大女儿:“那你铺床吧,咱俩好好聊聊——”
看老夫人笑眯眯的样子,她要跟大许先生谈论的,可能是新房子装修的事情吧。
我收拾好厨房,准备回家。
晚饭后,老沈曾给我发过短信,他让我晚上下班等他,他来接我。
大许先生走了半天,我看看时间差不多,老沈应该送完大哥返回来了,我就告辞下楼。
一出楼门,就看到远处开过来一辆车,车灯刷地冲我打开,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肯定是老沈这个犊子,逗我玩。
我上了老沈的车,只见老沈春风满面的模样。
我想起智博让我瞒着电话的事情,还有我跟小妙咭咯了几句,我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老沈歪头瞥了我一眼:“啥事?说说。”
我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不说了,跟你说的话,你该告诉大哥了。”
老沈脸部的肌肉往外咧,他在笑。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更没有再追问我。
我说:“累了,有点不愿意干了。”
老沈悠然地说:“不爱干就不干,我养你。”
哎呀,他说养我?我没听错吧?
我淡淡地说:“万一你哪天不愿意养我,我还不得饿死。”
老沈不说话,在笑。
夜色都似乎微微地荡漾起来,也在笑吧。
我心情好了不少:“沈哥,你吹个口哨哄哄我吧,我心情就好了。”
老沈唇边的笑意浓了起来,他一边开车,一边目不斜视地说:
“咋地,又开始点歌了?咱这是自动挡,想听啥,没电都能听。”
我笑了:“你都会啥?”
老沈说:“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军港之夜,乡间的小路,外婆的澎湖湾——”
都是老歌,我想听个新的。
我说:“来个新的,最近《人世间》挺火的,雷佳唱的那个主题曲,就来这个——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会为谁停下,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
老沈回头丢了我一眼:“我不会哪个你就专门点哪个?找茬,是不是?这是要作的节奏啊!”
我被他逗笑了:“你要会的话,我还点啥呀?我就是专门点你不会的。
“你不是说嘛,我们要善于学习,你还让我提升厨艺,你咋不多学两首曲子呢。”
老沈说:“我吹口哨纯是业余爱好,你到雇主家做饭是工作。”
老沈说的也有道理。
我说:“那就吹个你会的吧,乡间的小路。”
车厢里,立马就响起愉快的民谣口哨。
我在这快乐的口哨声里,坐车回家了。
悄然间,一只大手握住我的手,温暖而有力。
暗夜的列车呀,
我想跟随你到任何一个地方,
只要心中响起愉快的歌声,
哪怕是被你牵引着去漂泊流浪,
哪怕是流浪到天明,
流浪到任何一个地方……
哎呀,我也能填词了,这不是妥妥的歌词吗?
再看老沈,美滋滋地开车呢,一只手还握着我的手。
十字路口,车子停下的时候,我趁老沈不注意,捏了他的耳朵。他的耳朵抖动了两下。
老沈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攥了一下我的手,把我攥疼了。
今晚,老沈陪我遛完狗,送我到楼门口时,他忽然看着我的眼睛,低声地说:“你还哪天去我家吃饭?”
我说:“随时奉陪!”
老沈笑了:“你呀,就嘴儿好,一动真格的,就秃噜扣。”
老沈说着,忽然伸手弹了我一个脑瓜崩。
我给了他一杵子,说:“你以为我是你徒弟小军呢,我的脑袋能有他的脑袋硬吗?再弹脑瓜崩,就把我脑袋弹傻了,现在我就够傻的!”
老沈伸手要给我揉额头,我打掉他的手:“少来这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老沈说:“那你想咋地?”
我说:“站这儿不许动,等我上楼你再走。”
老沈在暗夜里用手帮我开着门,笑着看着我。
我和大乖唰唰地跑上楼,我进屋就去了南窗,我打开南窗,往楼下喊:“沈哥,可以动了!”
老沈很快走到我的视线里,他没像我这么傻乎乎地喊,他冲我招招手,就转身走进旖旎的夜色里。
这夜色,因为有了老沈的走入,也变得温柔荡漾起来。
第二天,我去许家上班,路上接到苏平的电话,说她下午来许家收拾卫生,上午不来了。
她说大姐小妙都在,许家人太多,等下午人少,她收拾卫生也痛快。
我来到许家,走上二楼,刚抬手敲门,就有人为我打开了楼门。
是小妙。
小妙己经穿戴整齐,大衣都穿上了,高跟鞋也登上了,小嘴唇抹得通红。
大姐也穿戴上,这是要下楼赶火车。
一家人都在客厅里,除了许夫人。医院不能随便请假。
许先生和智博一人提着一个皮箱,要往楼下走。许先生提的皮箱是大姐的,智博提的皮箱是小妙的。
大许先生也来了,大嫂没来。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西装,袖口处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还有白衬衫上的两颗袖口。
大许先生走到大姐面前:“凤子,给方平带个好,没啥事的话,夏天的时候他就跟你一起来白城吧,老妈也惦记呢,你就说大哥说了,想他了!”
大姐看着大哥满脸笑容:“哥,我记住了,回去就把你的话转告给他,我夏天一定领他回来。”
老夫人撑着助步器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和儿子说话,她脸上也带着笑,但两只眸子里却有掩盖不了的忧伤。
女儿要离家了,虽然送别的场面每次都要经历,但一个母亲的心呢,看着即将远离的女儿,会说不出的难过和惆怅。
大姐脸上的笑容是甜蜜的,她转身对老夫人说:“妈,我回大连了。”
老夫人说:“凤子呀,你下次还啥时候回来——”
大姐想说话,泪水却己经含满了眼眶。
她忽然伸开双臂,把老夫人紧紧地抱住,哽咽着说:“妈,我很快就回来,很快,很快!”
许先生提着皮箱要往楼下走,看到大姐掉眼泪了,就调侃了一句:“大姐,你咋还高兴地掉眼泪了呢?这不是惹妈哭吗?”
大姐破涕为笑,转身忽然一把,用力地抱住许先生:“大姐走了,妈就靠你照顾了。”
随后,大姐踮着脚尖,凑到许先生的耳朵旁,低声地说:
“老弟,我夏天就回来,住你的新房子,你就随心所欲地装修吧,不用听别人的,钱不够了跟姐说,姐给你拿!”
许先生眉开眼笑,抬头纹都开了,他冲大姐首点头:“懂!懂!我懂!”
我跟小妙站在台阶上说话。
我问她:“你东西都拿齐了?”
小妙点点头:“都带上了。”
我问:“孩子都安排好了?”
小妙又点点头,说:“我妹妹在,我放心。”
我说:“大姐说她夏天回来,你这期间还回来吗?你儿子考大学是6月吧,你得回来吧?”
小妙笑了:“红姐,我当然得回来了,这是我儿子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我会回来陪他考试的。”
许先生和智博送大姐下楼。
小妙也跟我摆手告别。
老夫人双手撑着助步器站在门口,望着一行人噌噌地下楼,她怅然若失,半天没回过神。
忽然,老夫人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忙撑着助步器回到房间。
她蹒跚地走到客厅的北窗前,双手把着窗台,把脖子尽量地伸长,脸都靠在窗玻璃上了,她在向楼下张望。
我也走到窗前向楼下望去,只见智博正打开许先生车子的后备箱,往里面放皮箱。
小军己经接过许先生手里的皮箱,也在往后备箱里放。
大姐要上车前,仰头向楼上许家张望。她看到老夫人在窗前,她就用力摇晃着自己的手臂。
老夫人的眼睛里,也有了泪花。
大姐上车了,车子很快驶出小区。
风卷过,不留一丝痕迹。
大许先生坐在沙发上,没有像老夫人和我一样,去窗前送别远行的亲人。
他的感情是深沉的,不外露的。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一杯不冒热气的凉茶,眼神复杂,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