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哈哈大笑:“说就说,我那时候从局子里放出来,刚跟你妈结婚半年吧,你还没出生呢,我在公司里上班。
“当时你大爷跟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许说粗话,第二,不许跟他说谎,第三,扫一年厕所,完了吧,我就扫厕所——”
智博惊讶地看着许先生:“你真扫半年厕所?”
许先生说:“一开始你妈也不知道,我没告诉她,一个爷们,不能啥事都回家跟媳妇嘚嘚嘚地说呀,我就谁也没告诉。
“反正你大爷给我开的工资高,虽然扫厕所,但工资是按照副总的级别开的。”
智博笑着说:“爸,那我扫厕所两年,是不是我大爷的位置就让给我了?”
许先生伸筷子去打智博,智博一缩脑袋,躲过去了。
老夫人瞪了许先生一眼:“吃饭的时候别拿筷子比量孩子,看筷子捅到孩子眼睛里。”
许先生急忙撂下筷子,伸手攥住许夫人的手。他是担心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再拿筷子打儿子智博。
许先生是这样一个人,他要是没想通的事情,早晚还得犯错误。
他要是想通的事情,不用写检讨书,自己就想办法克制,不再去做。
许先生看着智博,接着说:“有一天吧,我正在厕所里洗拖布呢,就听到里面的卫生间有两人在说话,他们谈论的是我们公司产品和价格的问题。
“一个说价格有点贵,不想签合同,另一个则想跟我们公司签合同。我看俩人谁都不能说服谁,我就在厕所外面对他俩说:
“这协议你就签吧,产品的质量绝对是同行业的头子,你签了合同只赚不赔。
“厕所里的两人就提着裤子出来了,一开始还生气了,冲我发脾气,说一个扫厕所的,偷听他们说话了。
“我就说,你们俩人说话那动静,我还用偷听吗?再说领导规定,我一天不许离开厕所半步,我的工作就是扫厕所,你们上厕所,我还跑到外面去呀?”
智博来了兴致,饭也不吃了,老姑给他夹的排骨也没有动,他好奇地追问许先生:
“后来呢?咋签的协议啊?”
许先生说:“我就跟他们讲道理,说质量过关才是硬道理,价格虽然略微高一点,可是质量这块绝对杠杠的。
“做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是天长日久收买人心,你只要把人心收买,价格略微高一点,大家也愿意买你的产品。
“你的产品如果质量不过关,价格再低,也是一锤子买卖,下次没人跟你做生意了。就这么一说,他们后来就签了。”
智博还是追问:“这么一说就签单?这也太容易了?”
许先生说:“天时地利人和吧,都占了。后来那两个客户就问我,你是谁呀?一个扫厕所的,还管我们签单不签单?
“我就说,我是许总的弟弟,公司是我家的,我当然要维护公司的利益。
“对方就很好奇了,问我为啥要扫厕所,我能说实话吗,我跟你大伯保证,不跟他撒谎,我可没保证跟客户不撒谎啊?
“我就说,因为我说了一句粗话,被大哥给罚到这里扫厕所。
“这俩客户挺有意思,后来还跟我成为朋友了,他们跟你大伯签单的时候,说有个条件,你大伯就问他们了,啥条件呢?
“客户就说,我们打算跟你弟弟签单,你看看,是不是把他从厕所调上来,恢复原职啊。
“就这么地,我就从厕所光荣地毕业,开始坐办公室了。”
智博笑起来。
众人也被许先生的讲述逗笑了。
餐桌前,似乎只有许夫人有些心事重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饭后,老夫人张罗要玩麻将,二姐就忙摆桌子,拿出麻将。
许先生张罗零食,给大家拿到麻将桌上,但他自己却没有落座,他让许夫人玩麻将。
许夫人说:“我这两天腰有点疼,你玩吧。”
许先生的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麻将牌,嘴里却说:“我不玩,我就伺候局儿。”
大姐看着许先生,说:“咋地了老弟,你又跟谁约法三章,不能玩麻将了?”
老夫人说:“这不是嘛,前几天家里发大水——”
许夫人急忙抢过老夫人的话:“妈,过去的事不提了,让海生陪你们玩吧,在家玩麻将不算,随便玩。”
许先生很兴奋,两只眼睛像两尾活蹦乱跳的小鲫鱼,他讨好地看着许夫人:“娟儿,你是说真的吧?那我可玩了。”
许先生就真的坐下,跟大姐、二姐和老妈玩上麻将。智博则坐在老夫人的身后,帮奶奶看牌。
许夫人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回自己房间。
后来她又走到餐厅,洗了一盘水果,坐在餐桌前,用水果刀一点点地切水果。
过了半天,许夫人面前的水果也没有吃多少,她有心事。
我在厨房收拾卫生,拖地抹桌子,煮抹布,差不多干完活儿。
许先生忽然在前厅里喊:“小娟儿,给整点吃的,二姐输了,要充电——”
许夫人似乎没听见,依然坐在桌前默默地吃水果。
我到储藏室拿了一些水果,洗好,端到客厅,放到二姐手边。
许先生正抓牌呢,一抬头,看到送水果的是我,不是许夫人,他就问:“小娟呢?没在餐厅?”
我说:“她在餐厅,好像有些累了——”
许先生犹豫了一下,向对面老夫人身后的智博说:“儿子,你过来,坐我这嘎达,替你爸玩两手,我再整点吃的去。”
许先生起身离开麻将桌,走进餐厅,看到许夫人默默地坐在桌前吃水果,不免有些诧异。
他走到许夫人跟前,伸手去摸许夫人的额头:“也不烫啊,咋地了?不得劲?哪不得劲儿?”
许夫人抬手拨开许先生的手,轻声地说:“心不得劲儿。”
许先生乐了,回手轻轻带上餐厅的门,又拉出餐桌下的椅子,腿一抬,在椅子上,下巴颏垫在椅背上,两只眼睛笑着盯着许夫人。
“你还不得劲?你现在是老妈的大红人,老妈把密码都告诉你,你还不得劲儿?要是告诉我,我就乐颠馅儿了。”
许夫人低声地说:“那我就把密码告诉你吧——”
许先生急忙拦阻,压低了声音:“娟儿呀,你是看大哥揍我你得劲啊,过瘾呢?
“你要是把密码告诉我,我哪天没管住自己,万一把老妈箱子打开,把钱给花了,那我可惹祸了。
“就不是剁手的问题了,大哥知道还不得用皮带抽死我呀?上次发大水我没在家,大哥削了我一顿,要不是老沈拦着,我就得被揍个半死!
“他都说了,再有下一次,就把妈接走,不跟我在一起住了,那我多不孝啊!
“大哥说到做到,这事儿我可不敢跟他较真儿!”
许夫人为难地说:“妈也是的,这么大事告诉我,我心里压得受不了,我就告诉你吧,你保证不动箱子里的钱不就得了?”
许先生说:“我能保证吗?我说不玩麻将,我就只能保证在你没生孩子之前不玩麻将,你生完孩子之后,我还得玩呀。
“你说生活中要是没有玩,都是挣钱挣钱,那多没意思啊,挣钱嘎哈呀?不就是玩吗?”
许夫人笑了,冲许先生说:“玩吧,我不管你了,那天也跟你说了,你要是不怎么大动干戈地装修新房子,那个保证书就作废了,你在家可以随便玩。”
许先生乐了,两眼放光,看着许夫人,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能耍赖呀,过两天我得张罗个局儿,在家里摆一桌麻将,我让朋友们来家里玩麻将。”
许夫人气笑了:“你还当真呢?你不怕我给大哥打电话呀?”
许先生贱贱地央求许夫人,说:“我等大哥出差的,大姐她们也都走的,我再领朋友们回来玩。”
许夫人见许先生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就说:“你当真的呀?”
许先生郑重地说:“娟儿,你也知道,做生意全凭关系,朋友之间吃吃饭,玩玩麻将,就是联络感情。
“我总也不去玩,朋友不就淡了吗?我领他们回家里玩,不算破戒吧?
“你要是嫌他们在家里待的时间长,我们就玩八圈,玩完就到外面吃去,不在家吃,省得红姐做饭了——”
我己经收拾完灶台了,没怎么听许先生说什么。
他又跟许夫人说了几句,就听客厅里传来智博的声音。“爸,快点呀,我都输了——”
许先生起身回前厅了。他大着嗓门埋怨智博,说:“这么工夫我手里的钱都让你给输没了?”
智博说:“我就给我奶奶点个炮儿,没干别的。”
许先生说:“你个小瘪犊子,用我的钱交人啊?”
只听二姐说:“老弟,你跟小娟去餐厅再聊一会儿,让智博也给我点个炮儿,我输得不比你惨,妈刚才和这把牌,我还没开门呢!”
客厅里传来欢声笑语,餐厅里,许夫人默默地吃着水果。
我收拾厨房和餐厅,抹布用热水煮了一遍,又用碱水洗了两遍,挂在栏杆上。
下周我应该把这批抹布扔掉,换一批新的了。
看来,老夫人是把她那个宝贝箱子的密码告诉许夫人了,是只告诉她一个人了。许夫人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
她以前照顾婆婆,是心甘情愿的,现在她再照顾婆婆,似乎不太一样了,这其中的微妙之处,许夫人一定是体会到了,她心里才感到责任重大吧。
对于婆婆的信任,作为儿媳的许夫人,想的也不无道理。
我要走的时候,许夫人抬起一双丹凤眼看着我,轻声地说:“红姐,这段日子麻烦你了,注意点我妈,看看她是不是还糊涂。
“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情况,你赶紧告诉我,别告诉海生,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