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许先生在厨房转了几圈,就拿着托盘开门去了储藏室,在里面待了半天。
等他从储藏室出来时,我看见他用托盘装着几样水果,桔子,葡萄,香蕉、火龙果。
都是许夫人喜欢吃的。
许先生捧着托盘来到水池边,开始洗水果,他回头看了看在灶台上洗刷碗筷的我,忽然问:
“红姐,你要是得到了新房子,你装不装修?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新房子——”
我低头刷碗,没回答他。我的回答肯定不是许先生想要的答案。
许先生有些不高兴,他一首盯着我,等我的回答。
水管里的水哗哗啦啦地冲在水果上,他也不洗水果,任凭水淌到水池里。
这要是被老夫人看见,非说他浪费败家不可。
我只好说:“我说的话,肯定不是你要的,你别听了,听了你还得生我气。”
许先生板着脸,却固执起来:“那你就不能说点让我高兴的话?大房子到手,比咱家大一倍呀,多高兴的事啊。
“可这一天天的,谁谁都不高兴,就我一个人高兴,那有啥意思啊?”
我没说话。
许先生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话一旦没说对,非被他训斥几句不可。
许先生干脆不洗水果,就靠着水池问我。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长得膀大腰圆的,站在谁跟前,谁都有压力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要是我得到一个大房子,我就卖掉,或者租着,反正我都不住。”
许先生看着我,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最后蹦出几个字:“你嘎哈呀?虎啊?”
我心里话,我可不虎嘛,这个世上要是都是聪明人,那日子可咋过呀?都互相算计着过日子?人与人之间还有点感情没有啊?
世界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有聪明人,有虎人,有撒谎的,有实诚的人。
要是都一样,那就是机器人的世界了。
许先生见我不说话,又问我:“你为啥要卖掉,你还要租出去?大房子不住?”
我说:“我给你算笔账,就上午看那跃层,取暖费要交一万块,物业费也得好几千,电费水费都要成倍,我觉得太可惜——”
见许先生的脸越来越黑,我就说:“咱俩的经济情况不同,我每月薪水3000左右,你每月的薪水是我的10倍。
“我们对生活的想法也不同,你喜欢奢华的生活,什么都想用最好的,最贵的,我是什么都想用最简单,最便宜的。能简单的生活,我绝对不往复杂了过。
“我要是真的得到一套大房子,一是卖出去,二是租出去,绝对不住。
“那么大的房子,我收拾起来最少俩小时,累个半死。要是雇个保姆收拾,我还得给保姆开工资,我得多虎啊?”
许先生的两只小眼睛咔吧咔吧地盯着我,我就不说了。
他爱咋想咋想,我就是实话实说的人,谁让他要我说了。
许先生在我这里没有得到认同感,生气地走了,走到门口,发现把水果忘在水池里,他又走回来,伸手从水池里取出水果。
走到门口又不走了,好像抽风了,最后他拿着小刀坐在餐桌前,切水果。
他把桔子扒皮,把葡萄一颗颗地摘下来,放到果盘里,又用水果刀切了香蕉和火龙果。
他端着果盘走出餐厅,回自己房间了。
但许先生没进去屋,许夫人把房门反锁。许先生气呼呼地把水果端走了。
我琢磨许先生可能把水果端到老夫人的房间去?他把老妈和媳妇都整生气了,怎么也得哄好一个吧?
等我收拾完厨房,到玄关换鞋回家的时候,看到许先生躺在沙发上己经睡着,桌子上那一大盘的水果沙拉己经光盘,都被他一个人吃掉了。
那么一大盘子啊,也不怕吃坏肚子!
午后,我和苏平相约一起来到许家。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我嗅到苏平身上的一股味道,是炒土豆丝的味道。
我笑着问:“苏平,中午你给德子的老爸炒土豆丝了?”
苏平有点慌乱地用手揪起衣领来闻:“我身上有味呀?”
我笑:“我闻到炒土豆丝的味道。”
苏平说:“我下次炒菜做饭都戴上帽子,像你一样——”
我以前做饭只戴围裙,不戴帽子,这还是跟赵姐学的呢,赵姐让我做饭换一套衣服,下班之后,身上炒菜的味道能少很多。
头上戴着帽子是最好的了,要不然头发下班就得洗。
自己时间长了就闻不到了,但别人打你身边一过,就知道你是厨师还是美容师。
我把这话跟苏平说了,苏平不好意思地笑。
我说:“咱俩互相监督,看身上是不是炒菜的味道太大,我今天到网上买两套厨师的衣服,网上的衣服便宜,布料还好洗。”
苏平笑着同意了。
苏平这个人,我不问她,她很少主动说话。但今天苏平却主动说起德子家的事。
苏平说:“大爷人挺好,对我还挺热情。他还偷偷地问我,说他儿子一个月给我开多少工资。我能说漏嘴嘛,我就说1000块。
“德子大哥家比我家强点,也强不到哪去,老爷子就是怕我浪费,跟在我身后看我炒菜放油,不让多放。
“还有,我用土豆挠子打土豆片,他让我轻点使劲,说我削掉的土豆皮太厚!”
我说:“老人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节俭惯了,舍不得浪费——”
苏平说:“我知道,我就尽量节省吧,让我浪费我不会。我这些年过日子,就是节省着过来的。”
我理解苏平的话,在我和苏平心里,浪费就等于犯罪,节俭就是美德。
苏平上午洗的衣服己经晾干,她把衣服收起来,有的衬衫有褶子。
她把衣服拿到餐厅,打开熨衣板,一边熨衣服,一边跟我说话。
苏平忽然看我一眼:“姐,新房子那块的活,我不想干——”
我一愣:“为啥呀?你嫌路远呢?”
苏平说:“不是,我骑车多踩两脚的事儿——”
苏平脸上挺为难的表情。
我更好奇了:“那你为啥不想干呢?嫌工资低呀?”
苏平说:“工资确实低,但我也不是因为工资的事——”
这个苏平啊,有啥话就一起说完呢,还非得我一句句地追问。
我说:“工资低吗?你每天在新房子干3、4个小时,加上在老房子收拾卫生3个小时,一个月2500,还低吗?”
苏平说:“打扫新房子,跟打扫旧房子不是一个价格,新房子一般都是装修后的活儿,又累又脏。
“在旧房子里干活,就是拖地擦窗洗衣服,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其实不是因为工资,二哥给我这些工资,我没嫌低,我是因为——”
苏平说到关键的地方,又不说话。
我停下手里的活儿,着急地问:“到底为什么?”
苏平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说:“那么多男人,就我一个女的,我不去。”
我忍不住笑:“你是害怕呀!”
苏平垂下目光,不好意思地笑:“那么多人,我说啥呀?”
苏平不善交流。许先生可能没想到。
我说:“没事,慢慢来,也不用你说话,你干活就行。
“别傻乎乎地去干装修的活儿,你就拿个笤帚,拿个抹布就行,除了擦窗扫地,别的活儿干不动就千万别逞强,别把身体累坏了。”
苏平还有些为难的情绪。
我说:“苏平,你先放宽心,中午许家两口子吵架了,装修这件事还不一定呢,你就先应承着。
“再说小娟马上要生孩子了,早晚都得雇一个人帮她照应孩子。”
苏平点点头。
苏平拿着熨斗,一开始有点别扭,但我看她熨衣服熨得挺认真,这是好事。
我们只要愿意学习,就永远年轻。
老夫人今天没有看电视,她房间里一首静悄悄的,我也没敢去打扰她。
她一个人可能有点寂寞吧,后来她撑着助步器来到餐厅,听我和苏平说话,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像什么呢?
她像一株水分蒸发的玫瑰,虽然在渐渐地老去,但老得从容,淡定。
有关新房子的装修问题,她是不在意的,装修也行,不装修也行。
在儿子和媳妇面前,小两口的意见如果一致,她多数时候是不会有其他意见的,除了翠花的事情。
如果两口子的意见不统一,她百分百是站在媳妇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