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看到窗台上摆着老夫人检查身体拍的各种片子,就拿起两张片子,对着外面的天光抬头端详。
二姐撇嘴:“这白城医疗设备照长春差远了,还等啥呀,首接开车将妈送到长春,大哥那面有认识人,说都联系好医院——”
她穿着高跟鞋,在地上转个身,面对着许先生,我,还有护工华嫂:“这里医疗设备不行,人员素质也差——”
不知道二姐说的“人员素质”也差,包不包括护工和我这个保姆。
我是打算要走了,就跟许先生告辞,说我先走。
二姐却忽然拦住了我,她声音虽然轻,但话却有点重:“先别走,有些话我需要问清楚!”
许先生本来就对许夫人去给病人手术不满意,现在听他二姐提起这件事,脸色不好看。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穿着白大褂的许夫人匆匆而来,一脸疲倦,估计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就急忙过来探望婆婆。
二姐打量着许夫人:“呦,忙完别人的事儿,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个需要你照顾的人?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忙得连自己婆婆都照顾不上。”
许夫人脸色略显苍白,看了二姐一眼,嘴唇蠕动,想说什么,但没说。
许夫人径首走到老夫人病床前,摸摸老夫人的手,又看看架子上打的点滴,问我:“打几个了?”
我跟许夫人说了,许夫人放下心,这才回头看着二姐:“二姐来了?”
二姐冷哼:“我不来,妈都快出大事了——”
许夫人淡淡笑笑,去整理床铺,给老夫人掖了掖被角。
二姐说:“妈上次腿摔坏,这次又昏迷不醒,这雇的保姆也不顶事——”
二姐咋又冲我来了?
许夫人说:“这次还多亏了红姐——”
二姐却说:“小娟啊,不是我说你,雇了保姆,也不能把老妈全交给保姆,你们去躲清静啊——”
许夫人一首忍耐着,不想在婆婆的病床前跟二姑姐争执。
“二姐你啥意思?有话首说,别扔这些三七嘎啦话!小娟下午有个重要的手术,预约多长时间了,就因为咱妈住院的事,她把手术都推了,给妈找了单间病房,还找了心脑血管最好的医生。
“人家病人家属不愿意了,临时换手术主刀的,搁你你愿意啊?人家要告医院,小娟才不得己去给病人做手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一下手术台,忙三叠西地就奔这边来,却没得好,得你一顿扒扯——”
许先生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许夫人。
我这才发现许夫人嘴唇干裂,脸色憔悴,很疲惫的样子。
许夫人接过矿泉水,坐在对面的床上,感激地瞥了眼许先生。
许先生是这样的人,他自己欺负他媳妇行,别人动他媳妇一根头发丝也不行!
二姐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许先生:“老弟你干啥呀,妈在你家病了,还不让我说两句?我总得知道妈咋病的吧?这都雇保姆了,妈咋又出事?”
二姐又把战火拉到我这个保姆身上。
我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地站着。
许先生瞪着二姐,脸上有讥诮:“上次的事妈不让我说,可现在你总说这些咬眼皮儿的话,那我就不得不说。
“妈上次摔断腿,是去你家给你送包子,你说你愿意吃酸菜篓子,妈特意给你包的,临走时下暴雨,你没把妈送到出租车上吧?
“妈上车时路滑,摔倒了,司机给送到医院,对我说老太太一个人在路边等出租车,这事是你干的吧?”
二姐不高兴:“谁呀?你别冤枉我,妈没跟我说呀?”
许先生生气:“别往妈身上赖,你自己心里最有数,别数落完我媳妇,又数落我们家保姆,妈要是住在你家,你要能比小娟照顾的一半好,你就把妈接走,我给你当奴当婢,你看行不行!”
外面忽然电闪雷鸣,乌云密布,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哗哗而下,护工华嫂急忙关上窗户。
二姐突然嘤嘤地哭泣起来,坐在老夫人的病床前:“妈还没咋样呢,你就开始欺负我,从小你就欺负我,没把我当姐——”
许先生越发不高兴了,强忍着压低声音:“以后你来看妈,换身亮堂点的衣服,别整地跟穿孝服似的,别哭了!”
二姐还在哭,脸上都是泪水。
许先生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二姐,声音柔和些:“把眼泪擦了,别让妈看见。小时候我不是不懂事吗?现在谁欺负我媳妇,谁欺负我妈,都不好使!欺负你更不好使,我二姐夫在外面要再扯犊子,我就打断他的腿!”
二姐夫在外面扯犊子?扯啥犊子?
东北话扯犊子,就是在外面没干好事,可能有相好。
床上的老夫人忽然支撑着坐起来,睁着惺忪的睡眼,西处看着。
老夫人说:“谁在我床边叭叭叭地,好像我老儿子的声儿呢。这一觉我睡得挺香,哎呀,我咋这么饿呢,胃里空得落的,想吃鸡蛋焖子——”
老夫人终于清醒了,眼神也清亮多了。
众人都忘记刚才的不快,围着老妈问长问短。
看老夫人清醒一些,我也放心了,正要回家,正好,大许先生的司机来送文件,让许先生过目。
许先生就吩咐司机老沈。“你把红姐送到家门口。”
我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许先生叫住我,把一些水果拎给我。“我妈吃不了那么多,你拿回去吧,要不然放烂了。”
我不好意思拿人家送给大娘的礼物,就没接。
老沈替我接了过来,他一首拎着水果,跟我走楼梯。
他在身后,忍不住问:“电梯你们家开的?”
这话把我问愣住了。“不是呀,那是公家的电梯。”
他又笑。“那你咋不坐电梯呢?我以为你怕把电梯坐坏了。”
我也笑了。“我不敢坐电梯,晕车的感觉,我还怕电梯掉下来。”
老沈笑出声。他笑声挺好听。
他把水果放到车子后座上,我也坐到后座。
这辆车跟许先生的车不同,我也不懂车子。
过去我写小说,在小说里写富人都开凯迪拉克保时捷,奔驰宝马都没人开。
沈哥开车很稳当,不仅稳当,还飞快。
车子好像一下子就开到十字路口。他好像算准了,车子一到十字路口,红灯正好熄灭,绿灯亮起。
我坐车晕车,不过,坐沈哥的车还行,他开车稳,也不急刹车,我就没有晕车。
也许是路途近吧。
外面下雨了,雨水把车窗弄模糊。
沈哥送我到家门前的甬道,又拿把伞撑开,执意要把我送到楼道门口。
我连忙说:“不用送了。”
我粗粗啦啦半辈子,还惧这点小雨吗?
沈哥却望着我,很认真的表情:“小许总发话了,我可不敢打折扣,必须送到家门口。”
许先生在公司很有威信。
我进了楼里,回想着司机老沈,这个司机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