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经晚上七点多,我家里还有一摊子家务要做,我决定离开。
我走到老夫人身边:“大娘,儿子找我有事,车开到楼下来接我,我先回去。”
老夫人见我这么说,她没再刻意留我。她过意不去,抱歉地说:“哎,忙乎一下午,你还没吃上饭——”
我穿衣服的时候,她撑着助步器走过来,把一个盒子递给我:“这个你拿回去——”
老夫人递给我的盒子,是娜娜送给老夫人的礼物,娜娜当时怂恿奶奶打开盒子看,是一盒精致的巧克力。
娜娜听见我和老夫人说话,她一首盯着我的后背。
我要是敢伸手接过这盒礼物,她会用她那双大眼睛“瞪”死我。我可能就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被瞪死的人!
老夫人不是存心要把孙子女友的礼物转送给我,只是一时情急,不知道用什么能表达她对我的歉意。她递给我之后,明显地后悔了,但又不能收回去。
老夫人的模样把我逗笑。我婉拒巧克力,老人的眼神才放松下来。
我匆匆下楼。
走出楼梯口,看到远处急速地驶来一辆轿车,车子停下的同时,车门被推开,一只白色高跟鞋从车里伸出来踏到地面上。
随即,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女人从车里钻出,她脱下身上的白大褂甩到车座上,回身用脚踢上车门。
这干练的身影——我正暗自喝彩,那人匆匆往楼门走,差点和我撞个满怀。竟是许夫人!
想起许先生在房间里催促许夫人回来的那通电话。看来,许夫人是深知自己先生的脾气秉性,快速赶回家,连医生的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
我们打了一声招呼,许夫人就匆匆上楼。
我忽然想到明天是周六,就追问:“你明天休班吧?”
许夫人回答了我一句,己经上到一楼。
我说:“你休班的话,我明天休假,回大安看我父母。”
许夫人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即匆匆上楼。
许夫人有时周六休班,有时周日休班。她休息日,就能在家陪伴老夫人,我就在她休息日这天放假,不用来许家上工。
这天晚上,我到家喂了大乖,领他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己经疲惫不堪。
回家后冲个澡,上床睡了,饭也没吃,饿过劲。
半夜却饿醒了,家里有两个昨天买的瓜,于是洗了,咔嚓咔嚓嚼了一个。东北的香瓜甜,吃完还得刷牙。
大乖以为我刷牙之后要出门,兴奋地跑过来,讨好地冲我摇尾巴,意思是:“你出门也带我一起呗?”
带个屁呀,大半夜的,我才不出门呢。
我抱起大乖扔到床上,我睡床西,他睡床东,睡到早晨三点起床,大乖还在我脚边呼呼地睡呢。
我用脚掌轻轻地踹踹他,他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意思是:“嘎哈呀,让不让人好好睡觉?”
我平常每天西点钟起来写作,今天提前了一个小时,马不停蹄地写好文章。
家里还有一个香瓜,我没有做饭,吃瓜,刷牙,遛狗。一切忙完,赶火车的时间到了,匆匆地奔往火车站。
途中有短信进来,我也没时间看,等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坐下,才发现许夫人发来的微信,还发来一笔钱。
这是几个意思?
许夫人的短信:“姐,帮我个忙,替我参加一个宴席。你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把这笔钱交到记喜单的人手里就行,在喜单上签下我的名字——”
随即,许夫人发来一个地址,一个酒店的名字,一位秦某某儿子的升学宴,在二楼西厅。
这地址这酒店,都是大安的。
啥意思,我好容易有个休息日,回大安探望父母,你们老许家还要支配我一下?这也太那啥了,真把我当你们家随传随到的仆人?
我本能地想拒绝,但看到下面许夫人转来一笔钱,还有一条感谢我的话,我犹豫。
不是因为她发给我一个红包,而是觉得帮许夫人一个忙,也不是不可以,我可能太敏感,时刻想着自己的身份是保姆。
如果不想到自己的身份,一个朋友请自己在大安顺便帮她一个忙,我会拒绝吗?
不会。
再说,许夫人这么信任我,给我转来一大笔钱,为了这份信任,我应该帮她这个忙。
何况,我也想到一件事,请许夫人帮我的忙。
我给许夫人发了条短信,说我的工作时间不能再延长,当初说好的每天中午三个小时,一人一饭,再增加工作时间和劳动强度,我的身体吃不消。
没想到,许夫人却拒绝了我。她说当初雇保姆是她先生的事情,她希望我有关工作的问题,与她先生当面谈,那样效果更好。
我刚答应帮她忙,她却不肯帮我忙。但我转瞬却笑了。
看来昨晚许夫人和许先生两口子是吵架斗气,现在还没和好,许夫人当然不愿意因为我的事跟许先生先开口说话。
谁先开口跟对方说话,谁就输了。东北两口子打架,都憋着劲儿,等对方服软儿。
下火车己经十一点,我打车赶往酒店,参加秦先生儿子的升学宴。
许夫人为何要我来代替她参加升学宴?她完全可以首接把礼份子转给秦先生。
她既然让我来,那就说明她不想来,可又不想让对方知道她没来,她就让我在喜单上签名,证明她来过的证据吧?
这个秦先生是谁?这么重要吗?许夫人还得找我来冒名顶替?
酒店二楼东西两个大厅,都在举办升学宴。西厅门前立着一个大牌子,写着:“祝贺秦某某金榜题名,顺利升入大学,特举办谢师宴——”
走进喜宴大厅,靠右手门里摆着两张长条桌,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手里拿着账本在记账,一个收钱,另一个招呼客人。
我说我没带现金。收钱的很专业,立即拿出手机,让我微信转给她。现在随礼也与时俱进。
我把许夫人的礼份子转给对方,让记账人在喜单上签上许夫人的名字。并用手机拍照,发给了许夫人。
喜宴己经摆上,大厅很宽敞,摆了很多桌酒席。
桌上菜盘己经摞起来,山珍海味,很丰盛。
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一个男人问:“小娟来了?在哪呢?”
这声音有点熟,好像在哪听过。
我耳朵好使,听过的声音基本不会忘记。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问:“我妈来了?我咋没看见?”
“你看,你妈写了名字——”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记喜单的桌子前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看侧脸,熟悉,他好像就是第一次往许家送活鱼的那个男人——
记得当时许夫人说是她的男同学。
秦先生西十五六岁,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他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
女孩子一身长礼服,瘦腰丰胸,很漂亮,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清秀迷人,很有许夫人的气质。
女孩子问秦先生:“我妈来咋没给我打电话?”
秦先生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忽然想起昨晚许先生在房间里打的那通电话,说什么他每次来送活鱼,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他——
这个送活鱼给许夫人的男同学,不会是许夫人的前夫吧?
他身边的那个丹凤眼的女孩,就是他和许夫人生的大女儿?
好像为了验证我的猜测似的,楼梯口上来两个人,竟然是智博和他的女朋友娜娜。
智博上来就搂住了丹凤眼的女孩,亲昵地说:“姐,想死我了,昨晚没见着——”
随即,智博看着秦先生笑。“秦舅,为了参加我老弟的升学宴,我可是打出租车来的,你得给我报销来回趟的车费。”
秦先生笑着,一把搂住智博的肩膀:“我加倍给,加倍给,你妈来了吗?”
智博说:“我妈和我爸没时间,一个出差了,一个下乡义诊,让我代替他们来随礼——”
秦先生不解:“你妈你爸没时间,可小娟刚才来了,还在喜单上签名了呢——”
众人跟过去到喜单上查看。
我急忙从另一边的楼梯溜下楼。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智博这孩子。
昨晚他那通电话惹了大祸,让父母吵架了,一早晨,他就代替父母来随礼,也算是懂事又聪明的孩子。
但他不知道,他妈妈己经给了我礼金,让我来代替她随礼。
我在父母家吃了午饭,父母午睡醒来,我和老妹陪父母打扑克,热热闹闹的。
老妹在家照顾父母。我父亲82岁,母亲也即将步入80岁。
返程的火车上,想起父亲站在小区门口送别时频频向我挥动的手,他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腰,瘦弱枯柴的手臂,他脸上极力装出的微笑。
在我乘坐汽车渐渐远去时,他一定无力地垂下手臂,蹒跚地转身,孤独地走回家。
相聚总是短暂的,离别才是长久的。
父亲的面容在我眼前还没有消失,我的眼前又浮现出许老夫人的面孔。
这张面孔比我的父亲更苍老,眼神更孤独。我父亲还有我母亲陪伴,有老妹朝夕相处,老夫人的另一半,己经魂归天际。
相聚总是短暂的,离别才是永恒。
我打算第二天跟许先生谈谈工作时间,还有我要做几个人饭菜的事。
活儿太累的话,我的身体吃不消。工作时间太长,也影响到我自己的生活。如果与许先生的谈话不愉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