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糖葫芦往家走。
东北室外的气温现在是零下十几度到二十几度。夜里气温低,都是零下20多度。
我手里举着一个糖葫芦走路,手掌快冻僵了。老沈把他手上的皮手套摘下来递给我。
这手套还是我送给他的。我戴上手套拿着糖葫芦,往家走了几步,不走了。
我对老沈说:“刚吃完饭,不回家了,我们去广场散步去?”
老沈点头,我们就往广场走去。广场不远,几步路的事。我戴着手套拿糖葫芦还是冻手。
我说:“沈哥,我戴手套也冻手。”
老沈侧头问我:“那你咋样不冷?”
我说:“手上啥也不拿,就不冻手了。”
老沈笑:“你就首说让我给你拿糖葫芦呗。”
老沈从我手里拿过糖葫芦,我也把手套让老沈戴着。
我把手插进羽绒服的兜里,冻僵的手指才慢慢地暖和过来。
聊着天散着步,身体暖和了一些。身旁有老沈陪着,我的心情越发地好起来。
人生就是一段一段的路程,每一段路程,陪伴我们的都可能是不同的人。
第二天,我去许家上班,以为老夫人会去医院看病。
但我看到老夫人正在沙发上坐着,板着脸,不说话。
许先生和大姐也在客厅,似乎跟老夫人说着什么。
智博的房门虚掩,在睡懒觉呢。
小蔡己经干完活,她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搭在架子上准备走。
我走过去叮嘱小蔡:“围裙用完了要洗干净。”
小蔡有些不满:“围裙不埋汰,洗它干嘛?”
我说:“以前跟你解释过,这是女主人的要求,每次我们戴着围裙套袖干完活,要把这些东西洗一遍,晾上。反正也不累,你就按照要求做吧。”
许夫人有点洁癖,我看到小蔡脱下的大衣都用塑料袋装上,不挂在衣架上了。
小蔡私下跟我说过:“这家的女主人有病吧?我脱下的大衣她不让我挂在衣架上,怕把她的衣服弄脏。”
我安慰小蔡:“无所谓,放塑料袋就放塑料袋吧,我明天也拿个塑料袋,把我的大衣也放到里面。有洁癖的人估计都这样。”
小蔡给我讲过,她以前有个雇主,家里的卫生间,保姆不许用。她的东西谁都不能碰,碰了就扔掉。
小蔡说:“她事儿事儿的,后来都不跟她老公做那个事了,嫌男人埋汰。埋汰吧,后来好,老公踹她了,在外面找个小的,漂亮的,年轻的。”
我还好奇地问:“这些事你都知道?”
小蔡一笑:“保姆有啥不知道的?”
小蔡在卫生间洗围裙,我在厨房摘菜做饭。
小蔡洗完围裙,又溜进厨房,低声地问我:“红姐,他们家现在这么多人,屋子造祸得贼埋汰,我干活比以前累多了——我想——”
我没说话,扭头看着小蔡,等着小蔡“想”完。
小蔡睁着两只无辜的眼睛看着我,用手指着客厅,低声地说:“能不能加点工资?我在上一个雇主家里就是,活儿多了雇主就涨工资。”
我也放低了声音:“这件事你自己跟雇主谈吧。你跟雇主谈完之后,可能会有三种情况,一种是给你加工资了,但也会相应地加一些活儿。一种是保持原样。一种是把你辞退,换一个工资低的。”
我说的是实情。
小蔡没说话,从塑料袋里拿出羽绒服,穿上就走了。
其实,保姆的地位有点尴尬,所有保姆都不是不能取代的,因为保姆的工作没太多技术含量,不是缺你不可。
保姆工作都是普通的工作,没文化没学历的人也都一学就会。
作为一个有半年从业经验的“资深”保姆,我心里很清楚,雇主随时可以辞退我,不用给我任何理由,不用给我任何赔偿金。
劳务关系就这么简单,跟公司里的白领、跟第一线的蓝领待遇差别太大了。
保姆要是跟公务员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在我心态放平,我当年没有吃过寒窗十几年的读书苦,现在当不上公务员这是正常现象。
咱没有吃过富豪当年白手起家的苦,咱就不用羡慕现在富豪在飞机上玩扑克。
客厅里,大姐和许先生劝说老夫人去医院检查身体,但老夫人不去。
老夫人说:“我觉得这几天我胃里挺舒服的,能吃能睡,人也精神,没啥病,去医院检查啥?”
许先生说:“妈,你不都答应我大哥,过完生日就去医院吗?”
老夫人说:“我啥时候答应你大哥的?”
大姐笑着说:“这老太太是不是记性不好了?咱去医院给妈看看记性去吧。那天不是开家庭会议,大家投票表决,同意你过完生日去医院检查吗?”
老夫人开始耍无赖:“那是你们投票的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还做不了主?我又不是瘫在炕上动不了,我还能动——”
老夫人的意思是,她不听孩子们的,她听她自己的。
许先生怎么劝都不好使,后来又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大哥打来的电话。
许先生在电话里说:“我劝妈,妈说啥也不去医院——”
大许先生估计是把许先生训斥了一顿,他似乎还要来家里劝说老妈。
许先生在电话里对他大哥许诺:“你不用来了,我肯定带妈去医院检查!”
许先生看到我在厨房做饭,就说:“你别做了,一会儿带我妈去医院,你也跟着去照料一下。”
我说:“今天能去医院吗?”
许先生说:“我背也得把我妈背去医院!”
许先生接完大许先生的电话,他眼角忽然露出一种豪横的感觉。可以略微窥见一点他年少时候混江湖的模样。
我说:“大娘要是检查胃,做胃镜,估计得空腹,大娘早晨吃饭了吧?”
许先生说:“我妈吃饭了,没少吃呢。”
我说:“那还去啥?明天去吧。”
我继续做饭摘菜。
我做了一个老夫人喜欢吃的蜂蜜蒸南瓜,又做了一个许夫人爱吃的煎鱼,又炒了大姐爱吃的清淡蔬菜。
做了一个紫菜蛋花汤,西菜一汤就做好了。
许先生开始不相信我的话,后来他给许夫人打电话,许夫人说她中午回来劝说婆婆,让许先生不用管了。
中午,许先生去医院接回许夫人。自从许夫人怀孕,许先生就天天接送许夫人上下班。
有时两人中午不回来,在外面过二人世界。
老夫人看着进屋的儿媳妇,她脸上显出戒备的神色,她是担心许夫人劝她去医院。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许夫人并没有开口劝说,只是闲谈一些医院里发生的趣事。
智博闷头吃饭,听着他妈妈说的笑话,时而嘿嘿地笑两声。
等吃完饭,我在厨房收拾卫生,许家人都去客厅说话。
只听许夫人说:“妈,我己经给你挂上号,住院的钱也都交完,好容易给你抢个单间。妈,你不知道单间多难呢,一般人排半个月都排不上。”
老夫人有点蒙圈,她说:“我没说去医院呢?再说不就是个检查吗?咋还要住院呢?”
许夫人说:“好容易排上号,就住院吧,好好给身体检查一下。妈,住院的话,你的检查费能报销一半。要是不住院,你的检查费一分都报销不了,明白了吧?”
老夫人是节俭的人,舍不得花钱,更舍不得浪费。许夫人的话多少打动了老夫人。
许夫人说:“海生给我打电话,我特意回来劝你的。要不然我中午就不回来了,我肚子这两天不太舒服,中午就不想来回跑。”
老夫人关心儿媳妇:“娟儿呀,你肚子咋不舒服,你说给我听听。”
许夫人说:“就是有点凉,肚子往下坠,我跟妇产科的医生己经约好,下午得去检查一下。”
许夫人又吩咐许先生:“海生,去给妈收拾东西,铺的盖的,都带着。”
老夫人着急了:“我不去医院,小海生你别碰我的东西!”
许夫人说:“妈,你要是不去,那我住院费就白交了,一分都不给退。那不是浪费吗?
“还有啊,省里来的专家,我这是挂的专家号,就来两天,今天明天人家就走了,你要想再找专家就得去省城。
“妈,你看我都这个身板了,还跑回来一趟,你就打算让我白跑一趟?”
智博伸手搂住老夫人的肩膀,哄着说:“奶奶,小时候我打针,不都是你告诉我要勇敢吗?
“这回我告诉你,奶奶你要勇敢。我陪着你!”
智博握起老夫人的手,用男生宽大的手掌跟老夫人的手掌贴在一起:“奶奶,我给你输入力量,你就敢去医院了。”
老夫人终于点头,同意去医院。
下午,大队人马都去医院。我也跟着去。我把老夫人的助步器也带去。
智博开着许夫人的车,载着老夫人和大姐开车走了,我上了许夫人和许先生的车,也往医院开去。
车子上路后,许先生问许夫人:“娟儿,咱妈还得住院吗?检查完要是没事就回来呗。”
许夫人说:“你呀,猪脑袋。”
许先生乐了。
许先生这点非常好,许夫人骂他,他从来不急眼,许夫人骂他的话越难听,他还越高兴。
他看着自己的媳妇笑:“我是猪脑袋,你就得是俩猪脑袋!”
许夫人疑惑了:“凭啥你是一个猪脑袋,我就得是俩猪脑袋?”
许夫人这么一问,就上当了。许先生笑着说:“你说我是猪脑袋,你还嫁给猪脑袋,那你得多笨呢,说你是俩猪脑袋,都给你说少了。”
许夫人伸手杵了一下许先生的太阳穴,笑着轻声地说:“熊样!”
许先生一本正经地说:“别动手动脚,影响交通规则,请尊重自己,也尊重你身边的司机。”
许先生的话把我和许夫人都逗笑了。
许先生还虚心地问许夫人:“为啥住院呢?我这一个猪脑袋不明白,俩猪脑袋回答一下吧。”
许夫人说:“咱妈的病可能不太好,需要住院治疗——”
许夫人话没说完,就听“吱嘎”一声,车子一个拐弯,咣当一下停在路边,差点撞在马路牙子上。
许夫人生气地说:“许海生你要作死啊?临时停车也不知会一声?”
许先生把手搭着方向盘,冷着目光望着许夫人:“咱妈病到底咋回事?”
许夫人的眼睛望向前方,躲开许先生的目光:“也不是大事,等检查完你就知道了。”
许先生的脸色越发地冷峻。
许夫人说:“我估计是肠息肉吧,要不然胃不会不舒服,做肠镜很折腾人的,我就寻思住院吧,做完肠镜需要静躺几天,在医院里打针吃药都方便——”
许先生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真的假的?小娟你不能糊弄我?”
许夫人说:“快开车吧,事儿咋这么多呢?一会儿妈和大姐都到医院了,还得等咱们。”
许先生不再开玩笑,把车子开得飞快。
老夫人到了医院之后,许夫人的学生推过来一把轮椅,让老夫人坐轮椅。
有些检查不在一个楼层,就算在一个楼层,也要从东跑到西,很消耗体力,坐轮椅上轻松很多。
但老夫人不坐轮椅,她说话挺有意思:“我又没瘫,坐啥轮椅?”
许先生说:“老妈,谁说轮椅必须是瘫痪了才能坐?你看我给你坐一个,打个样儿。”
许先生好玩,童心重,他看到轮椅,心里就冒出个坏点子。
许先生把他那魁梧的身材塞进轮椅里,他两脚一蹬地,“开着”轮椅在医院大厅里耍上了。
开了半天开回来,他冲老夫人笑:“妈,坐轮椅挺好玩,你试试就知道了。”
许夫人嗔怪地瞪了许先生一眼:“你那大坨别坐我们医院的轮椅,一会儿把轮椅遭害坏了!”
许先生说:“我就不信没有胖人瘫的,都是瘦子瘫?轮椅就能被我一百多斤压坏了?”
许夫人说:“一百多斤?那是你上小学的时候吧?病房里有体重秤,一会儿你称称体重,看你一百多少斤。”
智博也说许先生:“老爸,给我奶奶坐的轮椅你还玩上了,一点没正形。”
许先生终于从轮椅上站起来,他把轮椅推到老夫人面前,抬手作势要打智博:“你还敢教训老子?”
智博一缩脖子,闪开了:“我是替我奶奶说的话——”
老夫人说:“对,智博说的对。哎呀,智博,你把轮椅再给我推过来一点儿,我坐上估计也行,省得你搀着我怪累的。”
老夫人还是被许先生坐轮椅的舒服状态感染了,终于坐了轮椅。
许夫人领着婆婆看了专家号,又做了几项检查。
其中胃镜检查要明天上午做,老夫人要空腹做检查的,还有一些检查也需要明天做。
我去楼下的超市买了许多老夫人住院要用的生活物品。
回到病房,老夫人己经坐着轮椅被许先生推回来。
大姐和智博回家了,大姐身体也不太好,智博就陪着他大姑回去。
病房里有两张床,一张床是病人住的,一张床是留给病人家属。
病人住的那张床的床头可以升起来。老夫人让许先生把床头升起来,要他打开电视,她想看会儿电视。
许先生说:“你躺一会儿,大夫告诉让你多休息!”
老夫人不高兴,但也没说啥。
许先生一离开病房,老夫人就吩咐我:“红啊,你帮大娘把床摇上去。”
我把病床摇上去。
老夫人又让我把电视打开,她靠着床坐着,攥着遥控器,自己换台,找电视剧看。
我觉得老夫人有点紧张,这一晚上她肯定睡不好,还不如让她看看电视,放松放松。
老夫人说:“红啊,你晚上陪我在这住吧,不能让小娟陪我,她怀着孩子呢。
“你大姐身体不好,夏天刚做完手术。海生要陪我,我不用他,他啥闲事都管,还管不到正地方。”
我正犹豫呢,许先生推门进屋。
许先生一看病床摇起来,电视打开了,他就板着一张说翻就翻的狗脸,冲我发火:“你咋让我妈看电视?”
我说:“大娘让我打开电视的。”
许先生说:“你是我雇来的保姆,你听我妈话还是听我的?”
我心里话呀,我听我自己的!都不怪老夫人说他,啥闲事都管,管不到正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