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小蔡来了之后,我的工作量增加了。因为小蔡上班时间是8点半,我是9点半。
我如果要检查小蔡的工作,我就得提前上班,要不然就得让小蔡跟我一起上班。
我跟小蔡说:“你九点半来这里打扫卫生行不行?”
小蔡说:“我中午还有一分活儿呢,来晚了我干不完许家的活儿。”
我说:“我提前来上班也不行,家里有一堆事呢。”
我犯愁了。升职加薪,这200元不是这么好挣的。
看着阳台里三个颜色的抹布,三个颜色的抹布桶,还有抹布桶上我贴的标签,标签上分别写了“厨房”“卫生间”“客厅”。
我有点头疼啊。
我问小蔡:“桶上面都有字的,你每次拖地的时候看看桶上面的字,不就知道桶上面的拖布是拖哪个房间的地面了吗?”
小蔡不说话。
小蔡又不说话了,吭哧吭哧地拖地,也不抬眼看我。
她的个头比我稍稍矮一寸吧,我要想知道她的想法,我就得弯腰低头去查看她的脸色。
我不知道她是想听我的建议啊,还是不想听我的建议。
我只好说:“妹子,我跟你聊天你听见了吗?”
小蔡蹦出仨字:“听见了。”
从她的声音里,我也听不出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她要是高兴,听见我的话,就可能照着做。她要是生气,听见我的话也是白听见,她不会照着做的。
我在厨房忙碌了一会儿,一抬头,又看到小蔡拿错了拖布在拖地。
我真有点生气了,就走过去说:“你又拿错拖布,我不是说桶上有字吗?”
小蔡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说:“为啥呀?你都听见我说的话,为啥不照着做呢?你要是总这么做事,雇主能满意吗?你总拿错拖布,这不是故意捣乱吗?”
小蔡蠕动着嘴唇,终于说话了:“我不是捣乱的。”
我说:“那你为啥总拿错抹布呀?”
小蔡说:“我不认识字。”
妈呀,这年头还有不认字的?
我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凑过去问:“你说啥?不认字?你糊弄我吧?”
小蔡说:“我爸说丫头片子念书没有,从小就没让我念书,我就不识字。”
小蔡是郊区的农民。她没念过书。
我只知道老夫人不认识几个字,没想到比老夫人小30多岁的小蔡也不识字。
我好奇地问:“那你长大后咋不认字呢?不认字怎么找工作?”
小蔡又不说话了。
我算明白了,不认字,是小蔡的死穴,提到这方面,她就不高兴。
不认字,记性又不好,怎么办?三个拖布就整不明白了?
我最后想到一个主意:“妹子,你一天学两个字行吗?我教你!”
小蔡抬头看我,眼里迸射出一道亮光,点点头。
我说:“今天咱们先学习客厅这两个字。”
成年人学习认字,不用会写,只要会认字就行。我教了小蔡几遍,她说会了。
她认识了客厅的拖布就好办了,我把厨房的红色拖布放到阳台的最里侧,告诉她最里侧的拖布别动。
剩下的两个拖布一个是客厅的,一个就是卫生间的,她就能分清了。
厨房的拖布,原本我打算拿到厨房里,但许夫人规定拖布不能放到厨房,都放到南阳台固定的地点上。
在雇主家工作,就要听雇主的安排吧。
况且我也有强迫症,自己单身居住了二十多年,我家里的东西也是井井有条,我儿子要是给我弄乱了,我要立即恢复原位,要不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做饭的时候,老夫人来到厨房,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跟我说话。
“红啊,我想跟你说件事——”
“大娘,有啥事您就说吧。”我以为老夫人要跟我说翠花表姐的事情?
不料,老夫人却说出这样一段话。
“我最近吧,感觉不太好,总做噩梦,有时候中午吃完饭在沙发上坐着打个盹,我都做噩梦,不是狼追我,就是黑瞎子撵我,我的腿不是疼吗,迈不开步,跑不动,累得我啊,喘不上来气……”
我没学过解梦,但我敢说。
我说:“大娘,这个梦我能解。狼啊,黑瞎子啊,都是你的一个念想,你这几天总惦记啥事吧?惦记生日宴是不是?”
老夫人点点头:“我就惦记这件事——”
我说:“追你的就是你的这个念想儿,别怕,你也别担心生日宴,海生他们一定会给你安排好的,我看海生前两天拿回家一沓子请帖,准备写好了发出去,该请的人都会请来的。”
老夫人半天没说话。
老夫人的脸色不像往日那么放松,眼神也有些沉重,好像心事重重。
我心里一动,问:“大娘,你还有啥心事?”
老夫人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嘴角边的皱纹更深了。她抬起浑浊的目光看着我,目光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蒙上了一层泪光。
我有些吓着了,急忙问:“大娘你究竟怎么了?”
老夫人抬起两只干瘦的手,有些无措地搭在一起揉搓着:
“感觉这几天不太好,还梦见我爹和我妈,还梦见我老头了。老头还跟我说话,他说你的玫瑰花儿快买到头了吧?来吧,来我这吧,我给你买。”
老夫人说得我有些毛骨悚然。
老夫人的梦是否预示着一些东西,就是老人身体可能出现状况了?
老夫人继续说:“感觉我要走了,阳间不留我了。”
我笑着拍拍老夫人的手,老夫人的手可真凉。
我惊讶地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老夫人说:“没啥阳间气儿,土埋脖子,能不凉吗?”
我安慰她:“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做噩梦要不是自己思虑过度,就可能是身体出现点小情况——”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老夫人就说:“我也正想说这件事呢,我耳朵这回是真听不清了。”
我狐疑地看着老夫人的耳朵:“我跟你沟通没障碍呀,我说啥你都能听见,你咋说你耳朵听不清了呢?”
老夫人摇头,重重地叹口气。
我没有追问老夫人,容她慢慢说。
老夫人缓缓地说:“红啊,你是不知道啊,我耳朵背得严重了,听不清你们说话,我全是靠猜的,我看你嘴唇嘎巴嘎巴地,再加上我耳朵听到一点,我就猜到你说的是啥。”
我又惊又喜。我惊的是老夫人的耳朵听不清的情况严重了,喜的是老人无师自通,学会了唇语。
我说:“大娘,这事没关系,让小娟带你去检查检查,再买个好点的助听器,肯定没问题——”
老夫人还是一个劲地摇头:“不光这一个毛病,我胃最近也不舒服,少吃点吧,饿;多吃点吧,涨。我估摸是得不好的病了。”
我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老人进入八十岁之后,她感觉一只脚似乎己经踏进鬼门关,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心惊胆战,担心阎王爷来收她。
我说:“那就去医院检查,有病治病,没病也解心疑了。”
老夫人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千万不能跟小娟和海生说,要是跟他们说了,就得把我弄到医院去检查,要是检查出大病来,那一家人的日子都过不消停——”
我着急了:“那万一有病呢,拖延着不去医院,不是耽误了吗?”
老夫人此时却镇定下来,她笃定地说:“放心吧,我得的不是急性病,也没有低烧,不差这一周,让大家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个生日。
“要是我查出病,一个个都哭哭啼啼的,连最后一个生日都过散了。”
老夫人的目光温柔地看着我,那温柔的目光里,散发着一种坚定。
我有些为难:“大娘,可你儿子儿媳妇都跟我说过,要是发现你不舒服要告诉他们——”
老夫人说:“你就当不知道。我呀,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心里压得慌,找人聊聊心里也顺畅些。我的老姐妹这些日子也不来了,她要来,我就跟她说了。
“红啊,你就当大娘没跟你说,要不然这个生日就没法过了,孩子们高高兴兴地给我准备呢,我不能为这事坏了大家心情,你懂大娘的心吗?”
我有啥不懂的?我不仅是个女人,我也是一位母亲呢!担心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
但万一耽误了老夫人的病情呢?可老夫人对自己病情的分析也在理。我左右为难。
我抬手指指房顶,对老夫人说:“大娘,这里不是有摄像头吗?”
老夫人笑了:“都让我捅咕坏了,小海生最近忙,还没发现呢。”
这个老太太呀!
老夫人又叮嘱我下午有时间去老裁缝店,看看她的寿衣做好了没有。
一说到寿衣,我心里又沉重。想起二姐之前跟我说的话,她要我观察一下老娘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还真让二姐说着了,老夫人可能真有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