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保姆的协议

2025-08-19 498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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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老夫人房间照射到客厅里,打在玄关处两个女人的脸上,让两人有一半站在阳光里,一半站在暗影里,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

好像两个人在谈天说地,并没有发生争执,只是我的耳朵没听清楚,误以为发生了不快。

许夫人先开口说话:“非要另外雇个保姆吗,你就不能收拾马桶?”

许夫人的语调是淡淡的,好像在跟姐妹商量一件有趣的事情似的。

但其实她己经降低了一点身段,又给了赵姐一次机会。

赵姐摆弄着手里的一副手套,干干脆脆、清清楚楚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收拾马桶。”

赵姐不仅没把许夫人给的机会当回事,还把她的要求又提高了一寸。

赵姐手里摆弄的手套是她自己用毛线织的手套,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针法,毛线织得很密,但手套又柔软,不硬。

我有一次试戴了一下,很舒服,很暖和。

此时,赵姐己经开始往手上戴手套,这是她不准备再聊下去,要回家的信号。

许夫人本想放低姿态,希望赵姐就着这个台阶上来,没想到赵姐没理她这个茬,这让许夫人有点下不来台的恼火。

她又轻声地问了一句:“无论如何你都不收拾马桶?为什么?”

赵姐的手套己经戴上了一只,她抬头看着许夫人,估计是碰到许夫人不太友善的目光了,她反而越发地放松,嘴角向上一勾,还露出一个得体的职业微笑。

她说:“当初我来这儿应聘家务保姆的时候,就跟雇主提出来,家里所有的物品我都能擦拭干净,沙发下面,洗衣机下面,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清理污渍,但唯独马桶除外。”

许夫人说:“做家务保姆,不就是把雇主家的所有地方都要清理干净吗?怎么还把马桶排除在外?”

赵姐说:“我按照协议工作,面试通过之后,我和许先生签署了一份家务协议,我工作的范畴都写在了协议里,没有写在协议里的,我就不会去做。”

赵姐己经把另一只手的手套戴在了手上,但她忽然把手套摘了下来,把手放在肩上挎着的背包里。

她看向许夫人:“你要看看协议吗?”

许夫人没说话,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似乎是看也行,不看也无所谓。

我有点好奇,赵姐上班,还天天带着协议?

见许夫人没说话,赵姐转身开门要走。

许夫人轻轻笑了一下:“赵姐,我跟我先生沟通一下,你再考虑一下,今天就这样吧。”

赵姐回身,轻声地说:“好,我也考虑一下。”

双方都各自退让了一步。

赵姐开门离去。

许夫人在客厅里来回地走着,似乎满腹心事。

其实,赵姐和许夫人是很相似的两个人,两人都讲原则,平常说话怎么都行,但一涉及到原则问题,立马全部变脸。

翠花要来许家做保姆,一向对婆婆恭敬孝顺的许夫人却一反常态,竭力制止翠花来许家。

赵姐呢,平常看着善解人意的大姐,在清理马桶这件事情上却寸步不让,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这两个人真是针尖对麦芒。

难不成赵姐因为这件事要辞职?或者许家因为这件事要辞退赵姐?这都有可能。

我希望赵姐留下,也希望许夫人放下这件事。

但许夫人没有放下这件事,她在客厅给许先生打电话,

我在厨房烙饼,锅里吱吱地响,没听清楚许夫人跟许先生都说了什么。

中午,许先生没有回来吃饭,外面有应酬。

吃完饭,老夫人回她自己房间。许夫人在餐桌前洗了一盘水果,在细嚼慢咽。

我在灶台前收拾盆碗。

许夫人忽然问我:“苏平在咱家干保姆时,清理马桶吧?”

我说:“苏平是收拾马桶的。”

许夫人没再说什么,继续吃水果。

午睡后醒来,我看到老沈来过电话。

睡觉时,我的手机会静音,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影响我睡觉。睡醒起来,我会查看手机,有人打来电话我就会打回去。

我给老沈打电话,问他有什么事情。

他在电话里说:“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其实,我真没时间闲聊。我的时间除了工作就是写作,忙得脚打后脑勺,真不想跟老沈闲聊。

但又不想伤了老沈,就敷衍着聊了两句。

不知道怎么,我就说到赵姐因为擦拭马桶,跟许夫人起争执的事。

我说:“赵姐挺厉害,还跟许先生签署了一份协议,赵姐照着协议干活,协议上没写的工作,赵姐一手都不动!”

老沈就说:“小赵这人比较格鲁,老许家请的是保姆,请的又不是客人,干活还挑三拣西?还整个什么协议?”

我耳朵里听到老沈的话,有些硌硌棱棱的,不舒服。

我说:“沈哥,你这话有点不太受听,我们是保姆不假,但我们不是奴隶。对雇主的话言听计从的,那不是保姆是奴隶!

“雇主一旦提高要求,超出了我们应聘时规定的工作范畴,我们保姆有权拒绝!

“签协议是保障自己的权益不受侵害,你还说格鲁?我看你有点格鲁!”

老沈嘿嘿乐了:“我就这么一说,你还给我上纲上线,你咋跟小赵一样呢?”

我心里说,我要没有跟赵姐一样的,你也未必看我顺眼。

我说:“我不是跟赵姐一样,我是跟我自己一样,只不过我有些观点跟赵姐的观点相同而己。你就说我刚才说的对不对吧?”

老沈在电话的另一端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

“我就事论事,不是单指你和小赵啊,你们俩做保姆,我感觉都有玩票的意思,你们跟真正生活所迫做保姆的不一样——真正做保姆的,雇主要求啥,不都得消停地去做啊?生怕雇主给辞了。”

我说:“你这话我咋就不爱听呢,你知道啥叫体验生活啊?就是跟真正做保姆的一样工作,那才叫体验生活。见困难就躲开就辞职,那不是体验生活,那才是玩票。

“体验生活和玩票你都没整明白,还跟我掰扯什么是生活所迫?什么是真正的保姆?”

老沈说:“我就说一句,你怼我这么多句?”

我说:“我还没说完呢,女人因为生活所迫才出来做保姆。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干保姆近身伺候人的活儿?那除非是我这样的体验生活的人了。

“本来,都己经干了最不愿意干的保姆工作,还要委曲求全?那还有没有点做人的尊严了?没有尊严活得都不如狗?那还有啥意思啊?”

老沈说:“就拿我们司机来说吧,应聘的时候就说做司机,经常外出,休息时间不固定,就这些,我做了二十多年司机,许总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啥时候出车,我就啥时候出车,让我开车去接谁,我就接谁。

“哪有愿意不愿意呀,啥尊严不尊严呢?上班就是挣钱混口饭吃,小赵还整个协议,那领导能乐意吗?哪个领导雇人不想找个听话的,还找个给自己上课的?”

我说:“雇主都是你这样没有尊严的人给惯坏的!”

老沈笑了,呵呵地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

再聊下去,我俩也吵起来了。

老沈说得有点道理,小城就这现状,领导和雇员都这水平。

想提高彼此的素质,还真挺难的。

我半开玩笑地问他:“要不然大许先生咋不是刘备呢,公司咋不能上市呢?因为他身边没有个给他上课的诸葛亮,都是你这样盲从的关羽、张飞之辈。”

老沈笑得很严重,在手机的另一端估计快笑抽了。

我说:“不聊了,我得忙一会儿。”

老沈说:“忙啥呀?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想说我要写会文章,你帮不上忙。

老沈又说:“晚上要是没事,看电影去?”

妈呀,还看电影?再看电影,我就得对老沈负责了。

我说:“今晚不行,我约出去了。改天吧。”

还是退到一定的距离外,别再往前凑了。

晚上,许夫人要喝鱼汤,我炖了一锅鱼汤。

炒了一盘青椒牛肉,又用砂锅炖了一锅酸菜白肉。酸菜白肉是老夫人吃。

主食我焖了米饭,烙了油饼。米饭是老夫人吃。油饼是许夫人吃。

我发现在许家做饭越来越有难度,之前在他家做饭就是一菜一饭,后来是两菜一饭,现在基本是两菜一汤,或者三菜一汤。

以前许家没保姆,就简单地吃。现在家里有保姆了,就开始花样翻新。以前烧饼都是许夫人在外面买回来,现在家里有保姆了,也不在外面买烧饼了。

都是她教我怎么做,或者我俩一起在网上学习,然后就自己烙饼。

许夫人觉得外面的饮食不干净,不卫生。

其实我愿意做饭,愿意学面点,但就是活儿多开始累了,下班的时间也延长,我心里有些不太痛快,但又没法说出来。

雇主交给我的活儿都是一点点地增加的,工作时间也是一点点地延长的,有点温水煮青蛙的感觉,等我觉得这份工作有些吃不消的时候,己经晚了。

我即使想说点意见,好像又说不出口了。之前一首都在做,怎么现在就开始挑肥拣瘦?

我还真没有赵姐那两下子,上一秒还谈笑风生,下一秒就云淡风轻地拿出协议给你看,照协议工作,一点活不多做,太厉害了!

晚餐桌上,许先生狼吞虎咽地消灭掉三张油饼,两碗鱼汤,又吃了很多酸菜白肉,又干掉了半盘子牛肉炒青椒。

许夫人看着许先生:“你干啥呀?中午没吃饭呢?还是在外面要饭要了一个月,咋吃成这样啊?”

许先生苦笑:“别提了,早饭我就没吃饱,喝那牛奶稀得溜的,不当饱,中午忙得没来得及吃饭。这不是嘛,公司里出了个事,我跟律师团商量怎么解决纠纷——

“行了,不说公司的事了,说家里的事,你中午给我打电话咋回事呀?那么急?我当时旁边有人,也没听清——”

许夫人就把她跟赵姐争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许先生说了。

许先生吃饱喝得,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拭着嘴角,把后背靠在椅子上。

他慢悠悠地说:“娟儿,赵姐来应聘的时候,是跟我签了一份协议,中规中矩,没啥格鲁的,就是说不收拾马桶,剩下的活儿除了红姐的厨房她不管,家里角角落落都收拾,我看她收拾得挺干净,没啥说道啊?”

许夫人说:“她为啥不收拾马桶?”

许先生说:“她就是不收拾马桶,我也没问为啥。”

许夫人叹息一声:“我也不是不能收拾,可最近几天一收拾厕所我就恶心,闻不了厕所的味。”

许先生疼惜地伸手着许夫人的肩膀:“艾玛,这女的都这样啊?怀孕不怀孕都这样啊?我想起来了,赵姐当时跟我解释了,说她收拾自己家马桶没反应,要是收拾别人家的马桶她就恶心,一天吃不下饭。”

许夫人说:“那我不能收拾,赵姐又不能收拾,那就换个保姆吧。”

许先生说:“咱老许家雇人,第一看人品,赵姐是朋友介绍的,人品绝对没问题,她不会像表姐那样扯老婆舌,也不会像小妙那样欻尖卖快,她也不会像刘畅那样糊弄老人钱。她又比苏平爽快干脆,讲理,再说她对咱妈也没说的。干活呢?协议里规定的活儿,赵姐干得也没问题,值得表扬,就是马桶——”

许先生说到这里,忽然抬头,咔吧着小眼睛看向我。

看我干啥呀?我也不收拾马桶。我干的活儿够多了,再多一样我就炸毛了。我就避开许先生的目光,自己吃自己碗里的饭。

许先生就对许夫人说:“媳妇儿,家里一切都听你的,你拿主意吧,用赵姐就给她打个电话,请她明天继续来收拾家务。不用人家,我就给她结算工资。协议里写了,主雇双方都可以随时终止协议,按天结算工资就行。她没写让我补偿工资啥的,这点比刘畅强多了。”

许夫人抬起一双丹凤眼,看向对面的老夫人。

老夫人说:“娟啊,我是喜欢小赵,文文明明的,不多言不多语的,那天看见我胳膊上起疙瘩,可着急了,就赶紧给我送医院了。可她毕竟是保姆,哪有咱们娘们的关系近呢?咱家不能因为雇保姆的事闹得都不愉快。海生不是说了吗,你拿主意吧,你想换人,就换。”

老夫人说得挺有意思,许先生说的也挺有意思。

这母子俩呀,表面上都是让许夫人做主,随意更换保姆,但是两人都把事情掰开了,晾晒在许夫人的面前。

许夫人是个聪明人,雇保姆,随时随地都能雇来,但要雇一个对她婆婆尽心尽力的保姆,还要没什么缺点的保姆,那就有点难了。

就看许夫人怎么取舍了。

许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说:“吃饭吧,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