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没说话,看着我。
我也不说话,看着许夫人。
我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许夫人长叹一口气,轻声说:“这个小冤家啊,摔了两次,都没摔下去,节前在医院我就绊了一下,当时肚子里动了一下,惊了这个小家伙,算上那次摔三次了,都没摔下去。可能是缘分吧,摔都摔不下去,就留下吧。”
啊?我没听错吧?许夫人要留下这个第三胎。
我看着许夫人,不知道该说啥,就是一个劲地看着她傻笑。
然后,我说了一句傻话:“娟儿,今晚你要不出去买药,回来楼道要是不黑,你要是不在楼梯上摔一跤,你还不能决定生下来呗?”
许夫人淡淡地笑了,长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轻声地说:“可以这么说。”
此时此刻,我咋看许夫人咋好看,连她眼角的皱纹我都觉得具有成熟的魅力和母性的光辉。
许夫人又说:“姐,看我摔倒你是不是自责了?当时海生开车送我去医院的时候,我就想,要是白天我去街上买药,说不定还会出更大的祸呢,晚上买药出的祸算小的。
“没想到做了彩超,孩子没事,哎,我当时脑子里就冒出个想法,会不会是这孩子为我挡了三劫呀,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决定生下来。”
我心情很激动,不知道说啥好,结巴地说:“娟儿,我以为你得埋怨死我。哎呀,这下可太好了,大娘一定高兴极了!”
忽然,我想起来,盯着许夫人的肚子:“你刚才不是出血了吗?”
许夫人用手抚摸肚子,淡淡地笑。“没大事,只是一点——”
许夫人的手机响了,是大姐打来的。
大姐在电话里说:“给海生打电话也不接,你们两口子买药买哪去了?买地种药去了?”
许夫人轻声地说:“马上就回去,马上。”
许夫人挂了电话,我问她:“咋没跟大姐说呢,孩子留下了,让她和大娘都提前高兴高兴。”
许夫人轻轻摇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谨慎。她说:“今天这么晚了,不告诉我妈,怕她太兴奋,晚上该睡不着,明天我再告诉她。”
哎呀,人家的儿媳妇咋这么懂事呢,比我小那么多,却比我懂事多了。
她是个理智的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感性和理性的光泽。
我说:“大娘有你这样的儿媳妇,真是有福。”
许夫人轻轻地笑了:“有这样的婆婆,我才是有福。”
许先生腾腾地大步走来了,手里拿着一堆单据,还有一兜药。他要许夫人再去查查腿和腰。我这才发现许夫人走路有些瘸。
许夫人去打了针,没再做其他检查。
许夫人说:“别乱检查了,那些仪器对胎儿都有不好的影响。”
许先生把一兜药递给我,拦腰抱起许夫人进了电梯。
许夫人说:“没事,我走两步没事。”
许先生说:“啥没事没事的,有事儿就晚了!”
许先生变身宠妻狂魔,说话铿锵有力,跟之前的怒气冲冲判若两人。
去停车场的路上,我接到儿子的电话,他说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都没接,是不是有事了?
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回家了,不去跟他们小两口吃烧烤了。
我没跟儿子说我在医院,儿子会担心的。儿子和儿媳在白城师院对面的居民楼里租了一个车库,要开一个手工店。
所有装修都是两个孩子亲手做的。他们己经很累了,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回程的车上,许夫人还是躺在后座,我还是坐在副驾驶。
许先生却完全不同了,脸部线条柔和了,之前那张绷紧的弓己经松开了,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许夫人,嘴角还不经意地歪着。
他微笑的模样就是嘴有点歪。
许先生终于成功地让妻子留下了第三胎,他心里肯定是心花怒放。跟我说话也客气了:“先送红姐回家。”
我说:“别送我了,太晚了,快跟小娟回去吧,到你家门口就把我放下来。”
许先生执意要开车送我回家。
我就跟许先生开玩笑:“小娟这回把孩子留下,高兴吧?”
许先生说:“高兴啥呀,医生嘱咐要天天打保胎针呢,过几天还得去检查。”
我说:“高兴就高兴呗,谁也不能偷走你的高兴。”
许先生嘴又有点歪,在笑呢。“你说得还真挺对,啥都能被偷走,就是高兴别人偷不走。”
天虽然越来越黑,夜色越来越浓重,但我却有种感觉,天亮了。
许先生不时地回头对许夫人嘘寒问暖。
许夫人忽然说:“回家给我放点热水吧,我得泡个澡,太脏了。”
许先生的脸呱嗒就撂下,立马阻止许夫人:“不能泡澡,从此以后不许你泡澡了!”
许夫人在后座抗议:“我泡澡咋地了,踩猫尾巴了?没事儿。”
许先生说:“不行,既然决定孩子留下来,以后就得听我的,确保咱的孩子准确无误地生下来。”
这都啥词呀?
许夫人在后排座躺着,哼唧起来。
许先生有些不安,侧头问:“咋地了?”
许夫人说:“不高兴了,你得说点高兴的,哄哄我。”
许先生说:“哎呀,这有难度啊,但既然夫人说了,有难度也要克服。媳妇儿,你咋这么带劲儿呢,咋看咋好看,你的皮肤真白呀,像牛奶一样,你的手真滑呀,像和田玉一样,你最美的就是心灵——”
两口子花式秀恩爱,把我逗乐了。
许夫人也抿嘴乐了,随即捂着肚子:“别说了,一会肚子笑抽筋了。”
许夫人又说:“你不让我泡澡,我也给你规定一条,以后不许做影响我工作的事。”
许先生马上答应了许夫人的要求:“行,行,答应你,你工作的事我半句话都不说。”
许先生回头看了看许夫人的脚。许夫人的脚上穿着高跟鞋。
艾玛,这女人也够作人的,怀孕了还敢穿高跟鞋。要是不穿高跟鞋,今晚也不会在楼道里摔倒。
但许夫人是高跟鞋控,只要不上班,晚上和许先生出去散步,肯定穿高跟鞋。她车里常年备着几双高跟鞋。
许先生开着车,悠悠达达地说:“我还得给你规定一条,孩子出生前,不许再穿高跟鞋!等孩子出生了,我去法国巴黎给你买高跟鞋去。”
许夫人说:“行,不穿高跟鞋就不穿,反正医院里也不让穿高跟鞋。”
许夫人裹了裹身上的风衣:“海生,你给我规定两条,我也得给你规定两条,夫唱妇随嘛。”
许先生说:“我琢磨嘛,我挖坑,估计最后得埋我自己,说吧,啥我都答应。”
许夫人说:“过节这两天你也看到了,人一回来,家里不宽绰吧?你那个图纸上的别墅,还准备在图纸上住上第三个十年?”
许先生说:“这个我有准备,准保让咱闺女生在别墅里。”
许夫人有点狐疑:“那天妈也问过你,你哪来的钱买别墅?”
许先生有些得意:“纠正你一句,不是买别墅,是盖别墅。”
许夫人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子:“盖别墅?海生,你是说的人话吗?你要上天呢?你要敢私自挪用公款,大哥能整死你。”
许先生嘿嘿笑了,得意地说:“我盖别墅一分钱都不花大哥的。”
许夫人更惊:“你抢银行了?”
许先生不说了。
估计是因为我在车上吧,这种有关金钱的话还是不当外人的面说为好。
我就快到家了,车子停下了,在等红灯。
许夫人忽然说:“海生,我还得规定一条——”
许先生要从兜里拿烟抽,烟盒拿出来,随即他向身后许夫人摇了摇:“让我戒烟呢?肯定戒!从现在开始老子就不抽了!”
他把烟盒捏扁,扔进兜里。
许夫人说:“我说正经的呢,海生,我决定要这个孩子,那么,孩子无论什么样,我都要生下来!”
许夫人声音是轻的,但这句话像秤砣一样,压千斤。
许夫人就是这样的人,她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会认真做下去。
车里一下子安静了。
许夫人怀孕后吃过药,喝过酒。
之前她跟前夫秦医生生下的女儿雪莹有先天性疾病,她担心在孕期的检查里,发现胎儿不正常,许先生会让她打掉孩子。
老许家可能不会让一个不正常的胎儿降生的。
可生病的孩子,也是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