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正把身上的西服往下脱。他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西服,估计是开会去了,要不然他不会穿得这么正式。
许先生把西服挂在衣服架上,对老夫人说:“妈呀,等一会儿吧,我垫点东西再说,中午没吃好,饿透腔了。”
许先生快步来到厨房,开冰箱拿水果,低声地问我:“红姐,屋里那两尊佛啥意思?要开会审我呀?”
许先生眯缝着小眼睛,锃亮的大光头上都是汗珠。他干啥去了,整出一头的汗水?
我说:“不知道啊?”
许先生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慌乱,他紧张地说:“你下午不是陪我妈去小娟医院了吗,咋地,小娟跟我妈吵架了?”
我摇摇头:“没吵架呀——”
客厅里,老夫人喊:“小海生你还能不能出来了?晚吃一会儿你会饿死呀,一会儿小娟下班回来了,趁她没在家,我赶紧说——”
老夫人又催了一句:“我叫不动你了?”
许先生急忙从冰箱里摸出一个苹果,就要往嘴里塞,一边往厨房外走,一边答应着客厅里的老妈:“哎,哎,马上就来!”
我急忙从许先生手里夺过苹果,低声说:“小娟要知道你没洗苹果就吃,还得训我——”
我洗好苹果,递给被我抢得愣眉愣眼的许先生。
许先生低声地嘀咕:“这咋地了,咱家反天了?女的说了算了?”
我也后悔,咋伸手抢雇主的苹果呢?
我呀,有时候脑子短路,抢儿子手里的苹果不犯说道儿,抢雇主的苹果,脑袋被门弓子抽了?
当时后背就有汗了,怕许先生一会返过末,回头再训我。
随后,老夫人也把我叫去客厅:“人到齐了啊,我宣布一条家规——”
我纳闷儿,老夫人宣布家规,跟我也有关?
许先生心里没谱,眨巴着眼睛看看自己的老妈,又端详着对面的岳母,他咔嚓咔嚓咬着苹果,啥也没说。
很奇怪,沙发上坐着的赵老师手里没拿钩针,也没钩小袜子。
老夫人看看亲家,看看儿子,也看了我一眼。她说:“我们姐俩商量好了,从此家里谁也不许提小娟怀孕的事儿——”
许先生一个高蹦起来,苹果到掉地上了,他惊怒地说:“妈呀,咋地了?小娟把孩子打掉了?”
老夫人严厉地盯着许先生,许先生慌慌地坐下,说:“到底咋回事啊?”
老夫人嗔怪地说:“那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一惊一乍的。”
许先生求助地看向岳母赵老师。
赵老师轻声叹口气:“你妈和我商量了,家里谁也不许提怀孕的事,说不能给小娟再添加压力了。”
许先生问老夫人:“妈,你不让小娟生了?不想抱孙女了?不给她加压力,她不早把孩子打掉了?”
老夫人说:“你把小娟逼急了,她要急出个好歹儿来呢?到时候别说孩子,大人都飞了,你忘了秦医生的事了?”
许先生的目光垂下了。
我悄悄把地上的苹果捡起来,想拿到厨房去洗。但看沙发上两个女人都板着脸,我没敢挪动。
但我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还是咬了一口的苹果,就很尴尬,好像苹果是我咬的。
我要是再把苹果放到地上的话,那更不行了。
我距离茶桌的方向还远,真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太尴尬了!
这一天呢,我这个保姆净做尴尬的事儿!
老夫人看着许先生,叹息了一声。
“儿子,我今天在医院,看小娟忙得脚打后脑勺,人家那也是工作啊,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好容易到了今天,要是一生孩子,少说也得耽误一年工作。
“她那么要强的人,能乐意吗?小娟是有了一儿一女的人,生三胎是咱家的想法,不能再逼她——”
许先生梗着脖子说:“谁逼她了?我强迫她了吗?”
老夫人见许先生跟她顶嘴,也不高兴,质问道:“你房里那些生儿育女的书是咋回事?”
许先生不说话了。
老夫人说:“都给我收起来!从今以后谁也不许提这个茬儿!”
许先生满脸的不服气,但他没敢说话,拿眼睛去求助地看向赵老师。
赵老师说:“儿子,我也老了,没用了,帮不上你。明天就过节,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大安,你爸下午还来电话,追我回去呢。”
许先生着急地说:“妈,不说过了十月一再回去吗?”
赵老师说:“我在你家住着,怕是也让小娟有压力。我也想明白了,这么逼着不是办法,干脆,就听你妈的,咱谁也不提这个茬了。”
许先生一脸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赵老师看了许先生一眼,忽然说:“儿子,三十六计有一计,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许先生有些纳闷,不知道赵老师为何说这句话,就问:“妈,啥意思啊?我没啥文化——”
赵老师说:“叫欲擒故纵,你从今天起就冷着她,让她自己心思去,等她心思过味来,就主动找你谈了——”
许先生还是有些转不过劲来。“那万一她没转过味,把孩子打下去呢?”
老夫人抬头,狠狠地瞪了许先生一眼。
许先生垂下目光,脑袋也耷拉,不说话了。
老夫人撑着助步器站起来,押着许先生进了他卧室。
老夫人催促:“海生,把那床头床下的书都给我拿走!”
许先生没辙了,使出最后一招,赖叽叽地说:“妈,这么大事,不跟我哥商量商量啊?”
老夫人生气地说:“你生孩子,跟你哥商量啥?”
许先生说:“妈呀,这话不能这么说。小娟生的孩子姓许,是咱们老许家的孩子,给老许家添人进口,我哥就希望家里人丁兴旺——”
老夫人生气地瞪着许先生:“咋地,小海生,我说话不好使了?”
许先生耍赖,尿汤汤地说:“妈,过去咱家啥大事不都是我哥做主吗?我娶小娟最后不也是我哥拍板的吗?”
老夫人抬手在许先生后背用力砸了两杵子,她说:“你哥来了这回也得听我的,这事就这么办了,你要是自己不往外扔那些书,红啊——”
老夫人转头吩咐我:“把他那些书都给我撇楼下去!”
许先生不说话,眨巴两只小眼睛盯着我。
盯我嘎哈呀?我就是个保姆。
我左右为难,听雇主的话,还是听雇主老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