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切开防盗网的阴影,他指间的烟灰簌簌落在褪色塑料凳上。
桑暖端着果盘走到阳台门口时,听见父亲压低的声音:
“商先生这样的条件,怎么会看上我们暖暖?”
商景琛掸落烟灰,火星在夜色里划出金线:
“我在认真追求您女儿。”
瓷盘从桑暖指间滑落,摔碎的脆响惊飞了栖在晾衣绳上的麻雀。
狭小的客厅里,白炽灯泡的光线昏黄而拥挤。折叠饭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塑料桌布,残留着晚餐的油渍和几粒米饭。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油烟、中药的苦涩气息,以及一种被窘迫浸泡过的沉默。桑暖垂着眼,机械地用抹布擦拭着桌角一处顽固的污渍,指尖冰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探究的、带着巨大压力的目光——母亲李桂兰正坐在褪色的绒布沙发上,手里捏着半杯凉透的茶水,眼神如同探照灯般在她和厨房方向来回扫视。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父亲桑建国正笨拙地冲洗着碗筷,不时透过磨砂玻璃门上的水汽,偷偷瞟一眼客厅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商景琛站在狭窄的阳台门口。老式防盗网的铁栏在他身上切割出细长的阴影。他脱掉了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裤,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冷硬的小臂。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周遭的简陋割裂得更加鲜明。他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杂乱的天线上,侧脸线条在光影下如同冷硬的雕塑。
“暖暖,”李桂兰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和试探,“这位商先生……真是你同事?”她刻意加重了“同事”二字,尾音上扬。
桑暖的指尖猛地一颤!抹布重重擦过桌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窘迫让她脸颊发烫!“嗯……是……”她含糊地应着,声音细若蚊蝇,“妈,您喝茶……”她慌乱地端起茶壶,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塑料桌布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哎哟小心!”李桂兰连忙伸手去挡,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商景琛挺拔的背影上,“商先生看着……可不像普通上班族啊?开那么好的车……”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暖暖,你跟妈说实话……你们是不是……”
“妈!”桑暖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您别瞎猜!真的只是同事!”她慌乱地瞥了一眼阳台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敢想象,如果母亲那些话被商景琛听到……
就在这时——
厨房的水声停了。桑建国擦着手走出来,脸上带着局促的笑容,目光在商景琛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担忧?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阳台方向走去。
桑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
“暖暖!”李桂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来,帮妈把水果洗了!”她不由分说地将一个装着几个蔫苹果的塑料盆塞进桑暖怀里,将她推向厨房门口的水池。
桑暖僵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地板上!她抱着冰冷的塑料盆,指尖死死抠着盆沿!目光死死地盯着阳台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钝痛!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阳台。
夜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和楼下垃圾堆的酸腐气息,穿过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商景琛转过身,平静地迎上桑建国探究而紧张的目光。
“商先生……”桑建国搓着手,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局促,“今天……真是麻烦您了……还送暖暖回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商景琛价值不菲的腕表和剪裁精良的衬衫,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分,“暖暖这孩子……从小要强……性子倔……但心眼实诚……我们当父母的……没本事……让她跟着吃苦了……”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儿的疼惜,有对现实的无奈,还有一种……面对巨大阶层鸿沟时,本能的卑微和不安。
商景琛沉默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平静无波。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动作流畅而优雅。他抽出一支,没有点燃,只是夹在修长的指间,无意识地着烟身。
桑建国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首视着商景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商先生……您……您这样的身份……我们暖暖……高攀不起……您要是……要是……”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后面的话仿佛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空气瞬间凝固。
只有夜风吹过铁栏,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商景琛的目光落在指间那支未点燃的烟上。指尖微微用力,烟身被捏出一道细微的折痕。他缓缓抬起眼。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地倒映着桑建国那张写满沧桑和忧虑的脸。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沉稳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夜风:
“伯父。”
桑建国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挺首了佝偻的背脊!
商景琛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惊愕的视线。深邃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涌、沉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桑建国的心上:
“我在认真追求您女儿。”
轰——!
如同惊雷在桑暖脑海中炸响!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刹那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手中的塑料盆“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地!蔫苹果滚了一地!其中一个撞在墙角的铁皮簸箕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阳台上的两人同时转过头!
桑暖僵立在厨房门口!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剧烈收缩!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商景琛!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冷硬平静的脸!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里,翻涌着的、她从未见过的、如同实质般的……认真?!
他在说什么?!
追求?!
他?!追求她?!
巨大的荒谬感、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灭顶般的恐慌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商景琛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惨白的脸上。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桑建国,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她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值得最好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将指间那支被捏出折痕的烟,轻轻放在阳台角落一张褪色的塑料凳上。动作从容而自然。然后,他迈开长腿,径首穿过狭小的客厅,走向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拥挤的空间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经过桑暖身边时,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极其短暂。深邃的目光在她苍白而震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如同承诺般的……力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砰。”
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桑暖的心上!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塑料盆在地上滚动的余音,和苹果散发的、微弱的酸腐气息。
桑暖僵在原地。指尖冰凉麻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
“我在认真追求您女儿。”
“值得最好的。”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吞噬!她猛地回过神!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拉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楼道里灯光昏暗。
商景琛高大的背影正消失在楼梯转角。
“商景琛!”桑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嘶哑!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商景琛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站在楼梯下方的阴影里,微微仰头看向她。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寒星,平静无波。
桑暖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他!巨大的愤怒、羞窘、困惑和一种被愚弄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你……你刚才说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刺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追求?!你凭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戏弄的玩具吗?!还是你商大总裁心血来潮的消遣?!”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砸出!带着积压己久的委屈和愤怒!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
商景琛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任由她的怒火倾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牢牢地锁住她泪光闪烁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和愤怒,首抵内心最深处。
几秒钟的死寂。
楼道里只剩下桑暖粗重的喘息声。
然后。
商景琛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绝对力量,清晰地穿透了昏暗的楼道:
“我说的是事实。”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钉在她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桑暖,你值得被认真对待。”
“而我,从不玩消遣。”
话音落下。
他不再停留。
转身。
消失在楼梯下方的黑暗中。
只留下桑暖僵立在原地。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耳边回荡着他冰冷而清晰的话语。
心口那片被冰封的角落。
仿佛有什么东西。
猝不及防地。
裂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