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拂过他手背结痂的伤口，像羽毛撩过烧红的铁。
桑暖的头第三次撞向车窗时，商景琛的右手悬在半空。
黑色宾利碾过减速带，她滑向真皮座椅的缝隙。
他用手背托住她额角，血痂在黑暗里崩裂开细小的疼。
“去南山公寓。”他压低声音对司机说，收回的手在阴影中攥紧。
凌晨一点零七分。城市高架桥。
黑色宾利如同沉默的巨兽，在空旷的车道上平稳滑行。窗外，城市的霓虹被疾驰的速度拉成模糊的光带，在深色车窗上投下流动的斑斓。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送风的微弱嘶嘶声。空气里弥漫着顶级皮革的鞣制气味、淡淡的雪茄尾调，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雪松香气——那是属于商景琛的气息。
桑暖蜷缩在宽大的后座角落，身体紧贴着冰凉的车窗玻璃。额头抵着坚硬冰冷的玻璃，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让她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抬起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连续数日的熬夜赶稿、母亲病情的反复、以及今晚天台那场猝不及防的惊吓和羞辱，如同沉重的磨盘，碾碎了她最后一丝精力。身体深处传来阵阵虚脱般的疲惫感，意识如同退潮般，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感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不能睡！不能在他面前睡着！尤其……是在这样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如同实质的屏障，将她笼罩其中，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透过睫毛的缝隙，落在身旁那个模糊的轮廓上。商景琛端坐在另一侧，背脊挺首，如同沉默的山岳。他脱掉了大衣，只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领口微敞，露出冷硬的喉结线条。侧脸隐在车窗外的光影明灭中，看不清表情，只有下颌线绷紧如刀削的冷硬弧度。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注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而疏离的气场。
桑暖的心微微下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她收回目光，重新将额头抵回冰冷的车窗。寒意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车子驶下高架，进入一段略显颠簸的辅路。
“咚！”
轻微的颠簸让她的头不受控制地、重重地撞在车窗玻璃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坐首身体，指尖用力掐着太阳穴。
几秒钟后。
又是一阵颠簸！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头再次不受控制地、重重地歪向车窗！
这一次，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有发生。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如同精准的机械臂，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伸出！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悬停在她的额角与冰冷的车窗之间！距离她的皮肤，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她的额头，轻轻地、无力地，抵在了那只温热的手背上！
一股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混合着冷冽雪松气息的触感，猝不及防地透过皮肤传递而来！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桑暖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血液仿佛在刹那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背上皮肤的温度，感受到那层薄茧的粗糙感，感受到……那皮肤下微微凸起的、一道刚刚结痂的、细长的伤口边缘！
那是……天台捏碎酒杯时留下的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的额头抵着他温热的手背。他的手掌悬停在她与车窗之间，如同最坚实的屏障。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动。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车厢里交织、缠绕，清晰可闻。
桑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钝痛！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巨大的羞窘和慌乱让她几乎窒息！她想立刻弹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触碰！但身体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僵硬得无法动弹！那温热的触感和熟悉的雪松气息，如同最致命的蛊惑，瓦解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
她能感觉到他手背的肌肉瞬间绷紧！那细微的僵硬感清晰地传递过来！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几秒钟的死寂。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桑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冲击和羞耻感淹没时——
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谨慎，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不再是生硬地阻挡，而是轻轻地、极其轻柔地，用手背托住了她微微下滑的额角。动作轻柔得如同托着一片羽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一股更加灼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从那接触点蔓延开来！瞬间驱散了额角的冰冷和刺痛！也奇异地抚平了她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安心感，如同温热的潮水，无声地将她包裹。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强撑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溃散！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深海，迅速被黑暗吞噬……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身体完全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向座椅。额头依旧轻轻抵着他温热的手背，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疲惫不堪的孩子。
黑暗中。
商景琛的身体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只有那只托着她额角的手，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手背上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紧绷而传来一阵细微的、撕裂般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窗外收回。落在身旁那个沉睡的身影上。黑暗中，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凝固的专注。
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微微颤动着。脸颊因为之前的惊吓和此刻的温暖而泛着淡淡的红晕。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倔强，沉睡中的她，显得异常脆弱而安静。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属于她的独特气息，萦绕在鼻尖，与他的雪松冷香无声交融。
他维持着那个托扶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只有喉结在冷白的皮肤下，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先生？”前排司机压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前面路口……”
“去南山公寓。”商景琛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打断了司机的话，目光依旧落在桑暖沉睡的侧脸上，“绕路，走滨河景观道。开慢点。”
“是。”司机立刻应声，车速明显放缓。
车子平稳地汇入滨河大道。窗外，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河面上，如同洒落的碎钻，随着水波轻轻摇曳。车厢内更加静谧，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和她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
商景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托着她额角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指尖在离开她皮肤的前一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最后一丝温热的触感。
收回的手，在身侧的阴影里，缓缓地、紧紧地攥成了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那道细长的伤口，在黑暗中无声地洇开一丝极其微弱的、的痕迹。
他重新闭上眼。身体依旧挺首如松。只有那紧握的拳头，和黑暗中微微起伏的胸膛，无声地泄露着那被强行压抑的、汹涌的暗流。
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无声滑过。
车内，雪松的冷香与她的气息交织。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像一首无声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