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肯定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下藏着看不见的暗礁。
桑暖站在晨会投影仪前，眼下的乌青被强光打成两片阴影。“错误率千分之一点七。”商景琛的声音穿透会议室死寂的空气。李薇手中的咖啡杯晃了一下，褐色液体溅在香槟色套装袖口。散会后总裁办公室门关上，商景琛将沾着咖啡渍的监控截图推过桌面——“再有下次，你的职业生涯会像这杯咖啡一样凉透。”
周一上午九点十七分。商氏集团顶层大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和一种无声的紧张感。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锐利的光斑。投影屏幕上，东南亚新能源项目的最终风险评估报告数据流正在滚动播放。
桑暖站在投影仪旁，手里握着激光笔。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黑色西装套裙，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在刺眼的灯光下无所遁形，像两片挥之不去的阴霾。嘴唇干裂起皮，即使涂了唇膏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她强撑着挺首背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但尾音里难以抑制的沙哑和偶尔的停顿，还是暴露了她透支到极限的疲惫。
“……基于以上数据模型推演，结合新加坡市场开盘窗口期及伦敦市场收市波动率，我们通过调整跨境资金池路径，完成了即期汇率锁定和反向对冲操作……”她的指尖在激光笔上微微颤抖，红点在屏幕上跳跃，“最终将汇率风险敞口压缩至原计划的百分之三十七点二，错误率控制在千分之一点七。”
最后一个字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惊讶，有审视，有难以置信，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千分之一点七！这几乎是一个在如此仓促条件下不可能完成的精准度！
桑暖垂下眼睫，避开那些复杂的视线。胃里空荡荡的绞痛和大脑缺氧般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找个地方倒下去。
就在这时——
“啪、啪、啪。”
三声清晰、沉稳、节奏分明的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
掌声来自主位。
商景琛端坐在宽大的黑色皮椅中，双手轻轻交叠在桌面上。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平静。那三下掌声，是他拍响的。动作从容，力度适中，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富有分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桑暖身上移开，齐刷刷地投向主位！震惊、愕然、难以置信！商景琛当众鼓掌？这简首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这位以冷峻严苛、惜字如金著称的商界传奇，何时有过如此外露的肯定？！
桑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她看着商景琛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平静无波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了幻觉！
李薇就坐在桑暖斜对面不远的位置。她手里端着一杯刚续满的热咖啡，正准备喝一口来掩饰内心的焦躁。当那三声掌声响起时，她浑身猛地一僵！指尖不受控制地一抖！
“哗啦——！”
滚烫的咖啡猛地从杯口泼溅出来！深褐色的液体如同失控的墨汁，瞬间泼洒在她精心熨烫的香槟色套装袖口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眼的、深色的污渍！几滴滚烫的咖啡甚至溅到了她的手腕上，带来一阵灼痛！
“啊！”李薇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抽出纸巾慌乱地擦拭着。动作狼狈不堪，精心维持的优雅形象瞬间崩塌！她脸颊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扫过周围同事投来的、带着探究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最后落在主位那个始作俑者身上。
商景琛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他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场小小的骚动。掌声落下后，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空间：
“桑助理在时间窗口极端紧迫、资源条件受限的情况下，独立完成高难度风险对冲操作，错误率远低于设定标准。表现超出预期。”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桑暖身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力量。
“项目组后续工作，参照此标准执行。”
没有多余的赞美。
没有夸张的褒奖。
只有一句清晰、简洁、却重逾千斤的肯定！以及一个将她的表现定为后续工作标准的指令！
这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分量！更具杀伤力！
桑暖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被扼住！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商景琛，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巨大压力、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被认可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李薇擦拭袖口的动作彻底僵住！纸巾被她死死攥在手里，揉成一团！她低着头，肩膀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而微微颤抖！脸颊由涨红转为惨白！商景琛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当众肯定桑暖！将她的表现定为标准！这无异于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让她之前所有的刁难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弱嘶嘶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商景琛、桑暖和李薇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
“散会。”商景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如同得到赦令，众人立刻收拾东西，动作迅速而安静地鱼贯而出。没有人敢多看一眼，也没有人敢议论半句。
桑暖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手脚冰凉。巨大的眩晕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商景琛站起身，在陈默的陪同下，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而寂静。阳光依旧明亮，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收拾起散落的文件和笔记本电脑。指尖冰凉麻木，几乎握不住笔。刚才那短暂的、如同梦幻般的肯定带来的冲击，很快被更深的疲惫和茫然淹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众肯定她？
是为了……补偿她通宵的辛苦？还是……为了敲打李薇？
或者……两者都有？
她猜不透。那个男人的心思，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永远无法窥测。
她抱着沉重的文件，脚步虚浮地走出会议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眩晕感。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总裁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无声地滑开。李薇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紧抿，眼神空洞而失焦，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打击。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靠在墙边的桑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踉跄着快步走向电梯间。
桑暖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解气？是同情？还是……更深的困惑？
她摇了摇头，甩开纷乱的思绪。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
总裁办公室内。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冷冽气息。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商景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俯瞰着脚下如同微缩模型般的城市。他的身影挺拔而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
陈默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李薇，”商景琛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调离核心项目组。降为普通分析师。薪资下调两级。”
“是，商总。”陈默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
商景琛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宽大的办公桌面上。那里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段监控录像的截图。
截图正是周五凌晨，外联区。画面清晰地捕捉到李薇将那半人高的文件“山”粗暴地倾倒在桑暖桌上的瞬间！文件散落一地，桑暖被惊得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惊恐。李薇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脸上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混合着歉疚和不容置疑的微笑，眼神里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恶意。
商景琛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的目光落在截图里李薇那张虚伪的脸上，深邃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风暴在无声酝酿。
“把这张截图，”他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匿名发到公司中层管理群。”
陈默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但瞬间恢复平静：“是，商总。”
商景琛不再说话。他重新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
办公室里只剩下指尖敲击桌面的“嗒、嗒”声，如同无声的倒计时，宣告着某些人职业生涯的寒冬降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刚刚在会议室里被当众肯定的女孩，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电梯间，走向她短暂而珍贵的休息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