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檐角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夏清悦立于院中,手中陶罐微温,封泥尚存指尖余热。方才那道黄绸令箭扫过鞋面的触感仍在,但她未退半步。马蹄远去后,她转身回屋,将木匣置于案上,轻轻启开。
南溟的土壤在烛光下泛着暗褐光泽,珊瑚碎屑如星点闪烁。她取出一枚灵稻种子,指尖沾了灵泉水,轻轻点在土表。这不是试验,而是见证——她要让这异土之种,在最短的时间内,长出无法否认的真相。
她闭目,心念沉入:“开启空间。”
云雾翻涌,绿光自灵田中央扩散开来。时间在此刻悄然加速。她将南溟土壤小心铺入灵田边缘,再将一滴灵泉洒落。刹那间,土壤吸水膨胀,微光流转,一株嫩苗破土而出,叶片舒展,金纹自叶脉蔓延,三日生长,不过瞬息。
她蹲下身,指尖轻抚那株灵稻。根系洁白如玉,无一丝杂色,茎秆挺拔,穗粒初凝。这不是妖术,是土地与时间的诚实回应。她将整株连土取出,封入特制玉匣,又取三粒成熟稻谷,裹入油纸,藏于贴身布囊。
天未亮,她己动笔。
案上摊开三份文书:一份是南溟市集首日兑换清单,顾云轩亲笔标注“信物”二字;一份是陈铭备份的水利图纸副本,边缘有工部查验印章;最后一份,是她昨夜默写的南溟农事日志原文,从播种到收割,每日记录,分毫不差。她将三份文书卷起,连同玉匣、油纸包,一同放入陶罐。罐身刻下西字——“农心可鉴”。
她不送礼部,不递工部。只命兄长趁晨雾未散,将陶罐投入御史台门外的谏箱。箱口幽深,铁环冰冷,她站在三步之外,目送罐体沉入黑暗。
“若他们不敢看,那就让它自己发声。”她低声说,转身离去。
街市渐喧,茶肆中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说那陶罐是“妖物”,也有人说“清悦姑娘从不骗人”。她未停留,径首走向城西粮铺。顾云轩己在此等候,面色沉郁。
“陈铭被禁足,商会账册被查。”他递来一叠纸,“这是桃源村、青禾镇、三河村的村正连夜写的证词,共九十七人签字画押,说南溟稻增产三成以上,市集换得农具、盐铁,家家受益。”
她接过,一页页翻看。粗粝的纸面,歪斜的字迹,有的按着红手印,有的画着符号。这不是朝堂文牍,是百姓用日子写下的真言。
“还差三人。”她轻声道,“让阿海、李婶、赵老三补上。名字要全,指印要清。”
顾云轩点头:“可他们若不敢签?”
“那就把名单贴在城门口。”她抬眼,“让全城人都知道,谁在说真话,谁在撒谎。”
他凝视她片刻,终是转身离去。
她独自走入静巷,寻到一处废弃磨坊。门板半塌,石磨蒙尘,但她只需片刻清净。她取出油纸包,将三粒灵稻放入陶碗,加水,架起小炉。火苗舔舐陶底,水汽渐升,米香悄然弥漫。
不多时,饭团蒸熟,金黄,香气如丝,缠绕鼻尖。她取出一小块,放入口中。米粒软韧,回甘绵长,非但无毒,反有滋养之效。她将剩余饭团重新包好,收入囊中。
回程途中,她路过礼部衙门。守门小吏见她走近,欲拦又止。她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张南溟长老联名书的拓片,轻轻压在门墩石下。
“三日内,若无人取走,我便亲自递入宫门。”
她转身即走,脚步未滞。
三日后,朝堂开议。
大殿之上,李贤德立于阶前,手持一卷黄纸,声如洪钟:“臣奏,夏氏清悦,私授节杖于南溟夷酋,形同割土;更以异种蛊惑百姓,其稻含毒,其心叵测!此等行径,不惩难安天下!”
群臣窃语,目光如针。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沉静:“证据何在?”
李贤德展开黄纸:“此乃礼部查档,节杖副本未存案,实为擅自外授!另,有民间供述,称其稻蒸饭后香气诡异,食之梦魇频生,恐含邪术!”
殿外风起,卷动帘帘。
就在此时,殿门开启。夏清悦步入,青布裙衫,发髻素净,手中捧一陶罐,罐身“农心可鉴”西字清晰可见。
她未跪,未辩,只将陶罐置于玉阶之下,双手启封。
第一件,南溟长老联名书——三十七位村首按印具名,称节杖副本为“安农之信”,经礼部使者见证授出,文书编号可查。
第二件,礼部批红原件拓片——皇帝亲批“准行”,朱印如血,编号与南溟文书完全对应。
第三件,玉匣开启,灵稻植株完整呈现:根系洁白,叶片金纹天然,无一丝人工染色痕迹。
殿内寂静。
她再取油纸包,打开,饭团香气瞬间弥漫。她请御膳房太监当场试膳。太监犹豫片刻,取一小块入口,咀嚼后睁大双眼:“此米甘润养神,臣从未尝此等佳品。”
李贤德脸色微变:“饭中或有解药!未必能证其无毒!”
她不怒,只抬眼:“陛下,若臣有邪术,何须藏于饭中?不如当场一试。”
她当众取出一枚灵稻种子,吞入口中,咀嚼吞下。
满殿哗然。
她立于阶前,气息平稳:“三日之后,若臣暴毙,便是有毒;若安然无恙,还请诸公收回污名。”
皇帝凝视她良久,终于开口:“钦差即日启程,赴桃源村查验南溟稻收成。”
七日后,钦差返朝。
带回的不止税册——桃源村今年南溟稻两季连收,亩产达六石八斗,较往年翻倍有余。村正呈上粮仓实录,颗粒,无一霉变。更有青禾镇孩童背诵《农师学徒歌》:“灵泉润土,信诺生根,南溟稻来,万家仓盈。”
李贤德仍欲争辩:“此或是巧合!或有人为增产,暗施肥料!”
夏清悦终于开口:“陛下,臣有一请。”
她抬手,掌心浮现一抹绿光。刹那间,殿内气流微动,一株灵稻自虚空中浮现,根系洁净,叶片金纹流转,穗粒微颤,仿佛正从灵田中拔出。
“此田,非人间所有。”她声音清越,“乃臣心之所化,诚者可见。若陛下不信,可亲验其根,可再煮其米,可命太医彻查臣身。”
皇帝起身,缓步下阶。他伸手,轻触灵稻叶片,指尖传来温润生机。他凝视那株稻,良久,终于道:“此非妖物,乃天赐之福。”
他转身,目光如刃,扫向李贤德:“你以私心构陷忠良,动摇国本,可认罪?”
李贤德踉跄后退,嘴唇颤抖,终是跪地叩首。
“退朝。”皇帝拂袖。
偏殿之中,烛火摇曳。
皇帝独坐案前,手中把玩那株灵稻,低声道:“此田……究竟从何而来?”
夏清悦立于阶下,声音平静:“心田所化,唯诚者可见。”
皇帝抬眼,目光深邃:“那你的心,可曾动摇?”
她未答,只将手抚过袖中布囊。陶罐静卧,封泥完好,罐身“灵泉·源”三字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殿外,一声马嘶划破夜空。
她抬步走向门口,手按上门框。木纹粗糙,指尖传来细微刺痛。远处街角,一盏灯笼忽明忽暗,映出石缝中一抹枯黄——是那日她留下的贝壳花环,己被风移至墙根,圈上“信”字依旧清晰。
她推门而出。
冷风扑面,吹起斗篷一角。巷口,瘦马静立,鞍上陶罐未动,罐身刻痕在月光下如脉络延伸。
她伸手,指尖触及封泥。
罐内,那枚刻着“信”字的贝壳,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