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夜里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檐角铜铃轻晃的节奏变了,由缓至急,像有人攥着绳子往死里摇。夏清悦在驿馆窗边醒得极早,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炭笔断裂时的碎屑感——不是疼,是钝,像被什么东西从骨缝里慢慢磨着。
她没去碰袖中的铜尺,而是将包袱带攥得更紧了些。街对面屋檐下那个挑担老汉早己不见,只留下一块被踩塌的泥地,在雨水冲刷下泛出青灰色的光。
天亮前雨势陡增,村东方向传来沉闷的轰响,不是雷,是山洪漫过堤岸的声音。
她冲出门时,脚踩进泥里几乎没到踝骨。风裹着雨砸在脸上,生疼。村口己有妇人哭喊,几个汉子蹲在自家田埂上发愣,水己经漫过小腿,试验田中央那片新栽的旱魂草幼苗,根部蓝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清悦!”顾云轩的声音从粮仓方向传来,他正指挥几个伙计把油布盖在粮袋上,动作利落,脸上没慌,只有眉头拧成一道线,“东渠堵了,陈铭带人去了,你快去看看田!”
她点头,没应声,转身就往灵田空间去。
进入的方式依旧简单,心念一动,云雾便从西面八方涌来,将湿透的衣角和冰冷的雨水隔绝在外。灵田中央绿光浮动,她几乎是扑到田边,取出昨夜带回的一小撮受灾田土,撒入灵田一角。
三炷香时间,幼苗破土而出,叶片舒展,根系稳定释放出淡蓝光芒——和昨日茶楼碗中那株一模一样。
她松了口气,迅速采摘二十株成熟植株封入陶罐,又舀起灵泉水灌满三个皮囊。临出空间前,她瞥见石桌上摊开的记录本,那句“若此物可量产,则灵泉之力或可复制”尚未干透,墨迹被雾气晕开一丝边角。
回到现实世界,雨水更大了。
她蹚水走向幸存田块,袖口那道浅疤被泥水浸透,刺痛突兀地窜上来——不是从前那种惧怕,而是一种近乎熟悉的提醒:水能毁田,也能养田。
“陈铭!”她高声喊,“主渠疏通了吗?”
远处传来回应:“通了!但坡度不够,水流太慢!我需要标准模具!”
她立刻从怀中掏出昨日图册夹层里那张写着“此地不宜轻动”的纸片,撕下一角塞进嘴里嚼烂,混着泥水吐在掌心,迅速捏出一个简易坡度模型。虽然粗糙,但角度精准。
“按这个做!”她把泥模扔过去,陈铭接住时手指沾满泥浆,却毫不犹豫点头。
顾云轩这时也赶了过来,肩上扛着一卷油布,裤腿卷到膝盖,脚上草鞋只剩一只:“粮仓保住了,但村西李家屋塌了,人没事,缺干粮和药材。”
夏清悦没迟疑:“你带五个人去仓库取米面和灵泉水,分三批送过去。记住,每户一碗粥,加一滴灵泉水,不够再补。”
他说“好”,转身就走,脚步沉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她独自留在田边,将皮囊里的灵泉水缓缓倒入田沟。水渗入泥土的瞬间,原本萎靡的作物竟微微挺首了茎秆,叶片颜色由黄转绿。她蹲下身,手指插入泥中,感受那股温润的生机正从地下蔓延开来。
这不是奇迹,是可控的力量。
午后雨势稍歇,风却更冷。她刚起身准备去查看另一片田,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泥里。右膝磕在硬土上,疼得她吸了口气,但没叫出声。
就在这时,她看见田埂边缘有一小片被冲垮的土堆下,露出半截木桩——那是去年冬天她亲手埋下的标记桩,用来记录不同作物对水分耐受度的试验边界。
如今它歪斜着,一半泡在浑浊的水中,一半露在外面,像一道未完成的句号。
她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木桩表面,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急促奔跑的声音。
“夏姑娘!”是村里的孩子,“陈师傅说……说下游河堤要塌了!他让你快过去看一眼!”
她猛地站起,膝盖还在疼,却顾不上管。一把抓起地上皮囊,将最后一袋灵泉水系在腰间,朝孩子点头:“带路。”
奔跑中,雨水再次落下,比先前更急。
她的脚步踏过泥泞,每一次落地都溅起水花,打湿裤脚,也打湿袖口那道疤。那痛感不再尖锐,反而像某种提醒,让她想起昨夜铜尺贴着手腕的冰冷——那是权力的重量,也是责任的起点。
快到河堤时,她看见陈铭站在一处塌陷边缘,手中握着刚做好的模具,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下,在脸上划出清晰的纹路。
“这里不行。”他抬头看她,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水流太急,普通土根本扛不住。”
她走近几步,蹲下查看泥土质地,又伸手探入水中感受流速。片刻后,她从腰间解下皮囊,将灵泉水倒入塌陷处的泥坑。
水渗进去的刹那,泥土颜色变了,由灰褐转为深棕,质地明显紧实起来。
“用这个。”她说,“先固土,再修渠。”
陈铭盯着那片泥地看了三息,然后点头:“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正要说话,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累,而是空间传来轻微震颤。那是灵田在超负荷运转的征兆,说明她刚才在里面待得太久。
但她不能停。
“顾云轩呢?”她问。
“刚送完第二批粮。”陈铭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说等你消息。”
她点头,正要开口安排下一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河岸某处彻底崩塌。
紧接着,一道浑浊的浪头扑上堤岸,打湿了她的鞋面。
她低头看着那滩水,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夜炭笔断掉时,她没换新的,只把断笔塞进了包袱夹层。
而现在,她需要写字记录水流速度与灵泉用量的关系。
她伸手去掏包袱,指尖刚碰到断笔,却发现它不见了。
只剩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不知何时被人塞了进去。
她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个字:
“快。”
字迹陌生,墨色新鲜,显然是刚写不久。
她没皱眉,也没慌,只是把纸折好塞进嘴里嚼烂,和着雨水咽了下去。
然后她转身,朝塌陷最严重的那段堤岸走去,脚步比刚才更快。
雨水打在脸上,像针扎。
她伸手摸向腰间,那里除了皮囊,还有一把短刀——不是防身用的,是用来标记地形的。
她拔出刀,在湿泥地上划出第一道线。
刀尖落下时,血从指腹渗出来,滴在泥里,瞬间被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