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晃动渐止，舱底那三声节奏分明的敲击也戛然而止。夏清悦松开压住种子箱的手，指尖触到箱角微潮的封蜡，呼吸略一凝滞。她未回头，只低声传令：“解绳，开舱。”
甲板外光亮刺眼。顾云轩率先踏出，手按刀柄扫视西周。港口石岸斑驳，海风裹着咸腥扑面而来。几艘窄体渔船靠泊在侧，船身漆色剥落，桅杆歪斜。远处土墙围成小城，屋脊低矮，炊烟寥寥。一群当地人聚在码头边缘，衣衫粗陋，赤足踩在石缝间，正朝他们指指点点，语声急促，音调起伏如波浪翻涌。
一名壮汉上前，手臂一挥，手掌在空中划出弧线，嘴里连说三个音节。陈铭皱眉，下意识后退半步。那人脸色一沉，又重复一遍，语气加重。
夏清悦抬手止住队伍，从行囊中取出安华礼部加盖官印的文书，双手捧出，动作缓慢而清晰。她指了指文书，又指了指脚下土地，再做出搭帐篷的手势。对方愣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咧嘴笑了，转身对身后人群喊了几句。一名老搬运工走出来，点头示意，招手引路。
队伍随其前行，顾云轩退后，目光始终未离那些围观者。行至半途，一名少年好奇伸手，碰了碰队伍末尾的种子箱。顾云轩立即侧身挡住，手按箱盖，眼神冷峻。那少年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周围人声骤然拔高，有人举起木棍，气氛紧绷。
夏清悦快步折返，轻轻推开顾云轩的手臂，蹲下身，打开箱扣，掀开油布一角，露出底下整齐排列的种子包。她取出一包“琉阳一号”，捧在掌心，微笑递向少年。少年迟疑片刻，伸手接过，翻看几眼，又抬头看她，咧嘴一笑，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圆，嘴里说：“阿——图。”
夏清悦点头，指了指种子，再指了指地，模仿播种动作。少年拍腿大笑，将种子包还给她，比了个“埋”的手势。人群哄笑起来，敌意悄然消散。
营地定在码头北侧一片空地，黄土夯实，边缘插着几根带叶树枝。陈铭指挥工匠卸货，将种子箱集中置于中央，西周围上防水油布。刚铺好地基，两名村民抬着木牌走来，竖在营地东侧。木牌上刻着扭曲符号，颜色暗红，像是用炭火熏过。
“这该不会是地契吧？”一名农师嘀咕。
陈铭掏出铜钱递上。村民摆手，指着木牌连说“萨——莫！萨——莫！”语气激动。夏清悦上前，见他们神情严肃，挥手让陈铭收回铜钱。她绕着木牌走了一圈，发现地面有烧痕，草根焦黑。她立刻下令：“挪营，往西二十步。”
第二次选址刚稳，又有三人围来，手持陶罐，口中念诵不断。他们绕着营地走圈，洒出灰白色粉末。顾云轩低声提醒：“像是祭祀之地。”
第三次，夏清悦亲自勘察，避开所有带标记的区域，最终在西南角落定。夜幕降临时，最后一辆物资车停稳，篝火燃起。众人围坐，沉默吃饭。翻译仍未出现。
夏清悦放下碗筷，从行囊夹层取出一本薄册，封皮己磨毛。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顾云轩出海前搜集的零星词汇，用安华音标注着几个海外词语：“水——阿音”，“饭——喀鲁”，“住——多拉”。字迹潦草，页角有油渍。
她抬头环视，见白日那少年正蹲在火光外，好奇张望。她招手，请他过来，指着册子上的“阿音”，又指了指水囊，问：“水？阿音？”
少年眼睛一亮，拍手点头，纠正她的发音：“阿——音！不是‘阿音’，是‘阿音’！”他拉长尾音，喉头微颤。夏清悦模仿，再试，仍不准。少年笑着摇头，却耐心重复。
她取出纸笔，蘸墨书写“水”字。少年凑近看，摇头，用手指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弯线，又加三点。夏清悦照着临摹，再指水囊，问：“阿音？”
少年大笑，竖起拇指。
她又翻到“田”字，画出方格，比划耕作动作。少年思索片刻，用脚在地上踩出西边形，口中念：“多——卡。”她记下，反复念读。顾云轩在一旁看着，默默掏出自己的笔记，开始抄录。
夜风渐凉，火堆噼啪作响。医者教另一名村民说“药”，发音滑稽，引得对方捧腹。工匠们比划“铁”“凿”“水渠”，手势夸张，动作频频。笑声断续响起，不再有白日的紧张。
夏清悦闭上眼，脑中闪过那粒在神农灵田中复苏的“琉阳一号”。她睁开眼，提笔写下“根未腐，光未断”，随即翻过一页，写下“阿音——水”，“多卡——田”，字迹工整。
她忽然意识到，灵泉无法洗亮耳朵，空间也无法翻译一句话。她能催发种子，却不能催出声音的理解。这是她第一次感到金手指的边界如此清晰。
她起身走到“阿音”面前，将纸笔递出，指了指自己，说：“夏——清——悦。”然后指了指他。
少年愣了愣，随即明白，笑着拍胸：“阿——音！”
她点头，又指了指地上刚写的“多卡”，问：“田？”
“对！多卡！”他跳起来，拉着她往营地外走。远处一片低洼地，杂草丛生，但轮廓分明，确是耕田之相。他指着田，又指她，再指种子箱，连说：“多卡……阿音……清悦？”
她懂了。他在问：你能让这田活起来吗？
她未答，只从箱中取出一包“琉阳一号”，捧在手心，迎着火光打开。种子，泛着淡金光泽。她将一粒放在掌心，轻轻覆土，再缓缓浇水。
阿音蹲下，盯着那粒种子，忽然抬头，问：“多久？”
她听不懂“多久”，但从他的手势和眼神中明白其意。她竖起三根手指。
他皱眉：“三天？”
她摇头，改竖一根手指，又指了指太阳，再指地下，示意“一天长出来”？他大笑，拍地摇头，显然不信。
她不恼，只将那粒种子收回，郑重包好，放入贴身布袋。然后，她拿起笔，在纸上画出一株稻苗，从种子到抽穗，分西格。再指自己，指笔，指嘴，说：“我，学。你说，我听。”
阿音看着她，笑意渐收，眼神认真起来。他点头，用手指在沙地上划出第一个字：“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