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竹帘,在案上投下细长的条纹。夏清悦指尖轻搭在木盘边缘,指腹下黑土微动,如脉搏一跳。她不动声色,将盘沿往阴影里推了半寸。
门外传来脚步,陈铭低声通报:“使者己至村口,由顾云轩引路。”
她点头,起身整衣。披帛垂落肩头,未系结,只任其自然披覆。她不坐主位,而是立于东岭渠畔迎客。
琉阳使者身着朱红锦袍,腰佩短刀,身后随从捧礼匣。他拱手行礼,动作端正却不卑,语调平缓:“久闻安华农政革新,特来拜会主持者。”
夏清悦回礼,声音清稳:“贵使远来,桃源村无珍馐,唯有新茶一盏,愿共品。”
她引客入席,案设三盏。第一盏茶由她亲奉,热气升腾,茶香清冽。使者轻啜一口,赞道:“云雾之味,果然不凡。”
“此为安华待客之礼。”她落座,目光平视,“三泡茶,一敬天时,二敬地利,三敬人和。贵使若愿听,我可细说耕作之序。”
使者微笑:“听闻夏顾问育出青渊种,亩产三倍于常粮,不知可否授种法?”
她指尖轻点案角,曲辕犁模型被推至中央。“种非独法,而系于耕。”她拿起模型,缓缓转动犁身,“深耕三寸,保墒防旱;翻土匀细,根系方深。此为耕之本。”
使者目光微动:“然种源若不传,纵有良法,亦难丰产。”
“种因土变,因水化。”她将目型转向他,“贵国土地如何?气候几度?若风土不合,纵予良种,亦难活。”
使者未答,转而看向案侧黑土。他身旁随从悄然伸手,指尖触向土面。夏清悦目光一凝,袖中手指微屈,木盘轻震,黑土簌然滑入阴影。
“此土何来?”使者问。
“试验田标本。”她语气不变,“离案则失准,恕难相赠。”
使者轻笑:“贵地水土养人,我见村民面色红润,孩童健壮,想必灵泉有奇效。可否赐一壶,带回琉阳,以济民疾?”
她抬手,命人取水。片刻后,仆从端上一壶清泉,置于案上。
“此为村中常饮之水,与田同脉。”她道,“可请贵使品鉴。”
使者示意随从倒水试饮。片刻后,随从点头。使者却未动,只道:“听闻贵地有灵泉,水色微绿,饮之可愈沉疴。此水清澈,似非同源。”
“灵泉深藏山腹,需经年沉淀,方成其效。”她语气平静,“无法携带,亦不可外流。若贵使欲知其效,可留居数月,亲见灌溉之变。”
使者目光微沉,半晌方道:“贵国农政,竟如此秘而不宣?”
夏清悦抬眸,首视其眼:“安华推广耕法三百项,曲辕犁、翻车、轮作制,皆无私授。然种源如血脉,岂可轻予?若贵使愿学,我可教十法,唯此一界,不可越。”
她起身,引客至东岭渠畔。陶瓮半埋土中,渠水缓流。
“此为防渠盗听所设。”她指向瓮口,“水动则声变,若有外力进渠,共鸣即异。我所传者,皆可听;所守者,皆在心。”
使者立于渠边,未语。他目光扫过陶瓮、木盘、茶盏,又落回夏清悦身上。她立于阳光之下,衣袂微动,眼神不动如山。
“贵使若另有疑问,可提。”她道。
使者沉默片刻,忽道:“若我以南洋海图、良木千株,换一粒青渊种,可否?”
“种不可予。”她答得干脆,“若贵国愿开垦荒地,我可遣人授耕法,助建渠引水。然种源,须自育。”
使者嘴角微敛,笑意未达眼底:“贵国女子,竟能主农政大事,实乃奇观。”
“农政非权位,而在实效。”她不避不恼,“若贵使所来为学,我愿倾囊;若为取利,恕难从命。”
使者终于收起笑意,低声道:“夏顾问防备森严,令人佩服。然我琉阳诚意而来,贵国却以山泉代灵水,以模型代实技,是否太过戒备?”
“防备不在多寡,而在必要。”她目光扫过随从腰间短刀,“贵使佩刃入村,亦非无备。彼此皆然。”
使者瞳孔微缩,随即抬手,示意随从退后三步。他本人亦后退半步,拱手道:“今日所见,己胜千言。他日若再请教,可否再访?”
“桃源村门常开。”她还礼,“然下次相见,或在琉阳田间。若贵国愿试新耕法,我可亲往。”
使者一怔,似未料她竟有此言。他迟疑片刻,终道:“若真有那一日,琉阳必以最高礼迎。”
话音未落,夏清悦己转身,走向主院。阳光洒在她肩头,披帛轻扬。她未回头,只留下一句:“茶己三泡,礼成。送客。”
顾云轩从侧廊走出,引使者一行离去。陈铭快步上前,低声道:“他们临走时,随从曾俯身欲取渠边湿土,被我喝止。”
“知道了。”她停步,指尖抚过木盘边缘。黑土静伏,再无波动。
她走入后院,推开灵田小屋的门。玉匣仍在石台上,铜锁完好。她伸手触锁,凹槽与指伤吻合,纹丝不差。
屋外,脚步声渐远。她未回头,只将木盘置于灵泉边。水波轻漾,映出她静立的身影。
她伸手入怀,取出一枚新制的稻种,放入玉匣。种壳泛青,内蕴微光。她合匣,封土,低声:“可示,不可予。”
屋外风起,吹动竹帘。她立于门侧,目光投向南方。天际云层低垂,似有远船将至。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嵌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