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屋檐,竹筒滚落窗台的脆响还在耳畔,夏清悦己站在晒谷场边。她指尖抚过袖中那张昨夜信鸽带回的农情简报,纸面粗糙,字迹歪斜,两处关键数据被潦草圈出,却未标注来源。她没有叫人,也没有当场发问,只是将纸折成方角,压进袖袋深处。
顾云轩正指挥商队装货,麻袋堆叠声混着牛蹄踏地的闷响。陈铭蹲在渠口,手扶新装的木闸,试水流速。两人相隔不过二十步,却无一句交流。夏清悦望着他们之间空出的那一段田埂,忽然转身朝旧祠堂走去。
午时刚过,三人围坐于祠堂堂下。木桌斑驳,茶水微凉。夏清悦取出农讯本,翻开至西田虫害那页,推至中央。
“三户瞒报,监督员未察。”她声音平稳,“可谁是监督员?查田几次?上报时限?如今没人能答。”
顾云轩抿了一口茶:“事后补救便是。我己罚了抄录学徒,也重申了市价报送流程。”
“补救是应急,不是常态。”她将昨夜的简报摊开,“若今日运力再因错报错配,北仓的面坊还会等我们吗?”
陈铭抬眼:“你是想立规矩?可田里事千变万化,今日定的条文,明日未必适用。”
“不是定死规,是明责权。”她指尖点在本上,“产销归你,技术归你,统筹与监督归我。各司其职,才不会事到临头推诿。”
顾云轩皱眉:“听起来倒像分了三块地,各管一摊。”
“正因是一体,才需分责。”她抬眼,“你管销路,若信息不准,责任在谁?陈铭修渠,若延误播种,又该问谁?现在没人说得清。人少时靠情分,人多了靠制度。”
祠堂内一时静默。风吹动门楣上褪色的红绸,簌簌作响。
顾云轩缓缓点头:“昨日抄录错行,两个学徒争执半日,都说对方该记。若有分工,本不必如此。”
陈铭仍有些犹豫:“可若层层上报,遇急情怎么办?等批文,苗都旱死了。”
夏清悦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是信鸽系统运行记录:“你看信鸽,每日三程,定点报送。但若有红羽急件,可破例首送。制度不是捆手脚,是划清什么该走常轨,什么算例外。”
她顿了顿:“我想试两件事。”
两人目光聚集。
“其一,岗位责任制。每村设三员——信息员记产报时,技术员巡田察情,协调员对接运力。职责上墙,失职追责。”
顾云轩挑眉:“上墙?谁来监督?”
“其二,监督轮值制。”她答,“我们三人,每周轮流担任‘周督使’,抽查执行,受理申诉,确保不偏不倚。”
陈铭一怔:“轮值?那岂不是人人都要懂全局?”
“正是。”她目光坚定,“不能只做一事,不知其余。谁当周督使,谁就有权调阅所有记录,临时下令调整运力、暂缓采收,甚至暂停信息员职责。”
顾云轩沉吟片刻:“若人人都能插手,岂不乱套?”
“权在督使,不在随意。”她翻开农讯本最新一页,“督使任期七日,交接时须列明待办、隐患、建议。权责有限期,也有留痕。”
陈铭低头看着自己沾泥的鞋尖,忽道:“若督使判错呢?”
“可申诉。”她早有准备,“向其余两人联议。三人两票定夺。不求完美,但求有制可依,有路可纠。”
祠堂再度安静。远处传来孩童追闹声,夹着牛铃叮当。
顾云轩忽然笑了下:“你这是要把我们三个,变成三把锁。”
“锁住的不是人,是漏洞。”她合上本子,“昨夜信鸽带回的简报,两处模糊,我未问责,不是宽宥,是知道现在责无所属。再这样下去,一次是错报,两次是瞒产,三次就是崩网。”
陈铭缓缓抬头:“若试行,从哪开始?”
“从桃源、青山、柳河三村。”她说,“先定三员人选,再排轮值表。第一任周督使,由我担任。”
顾云轩端起茶碗,吹了口气:“那我这产销链上的事,今后得按时报你了?”
“不仅报我。”她看着他,“报所有在岗之人。信息共享,才能协同。”
他点头,将茶一饮而尽。
陈铭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尘土:“我去把渠口再调一遍。明日要试新分流法,得确保万无一失。”
“去吧。”夏清悦递过一张小笺,“这是明日三村预采量,你带去,让技术员核对田情再定开闸时间。”
他接过,转身走出祠堂。阳光斜照在他背影上,肩头那块补丁被风吹得微微翻动。
顾云轩没走,盯着桌上那本农讯本:“轮值制……你真信我们能轮得明白?”
“不信,才要试。”她将本子翻到空白页,提笔写下:“团队机制——第一阶段试行方案。”
笔尖顿住,又添一句:“职责分明,轮值监督,信息共通。”
他看着她写字的手,忽然道:“若有人不愿轮呢?”
她落笔未停:“不愿论者,可退岗。但不能既享利,又免责。”
他没再问,只将茶碗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夏清悦合上本子,起身走向门口。风从门外灌入,吹起她袖口的布角。她抬手扶了扶发髻,目光落在晒谷场中央新立的公示板上。板面空着,墨迹未干,像是在等第一行正式条文。
顾云轩跟出来,站在她身侧。
“你说,这板子立起来,第一个写什么?”
她没回头,声音清晰。
“岗位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