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院角老槐,枝叶轻响。夏清悦站在院中,指尖触到袖中灵泉瓶的微温,那波动己散,却像一根细线缠在心上。她没有回屋,转身走向厨房,灶火未熄,锅里温着米粥,案上堆着洗净的青菜。明日要办宴,她得亲自下厨。
顾云轩推门进来时,正见她挽起袖子揉面团,手上沾着湿粉。他没说话,放下肩上的竹筐,取出两尾活鱼。鱼尾拍打木盆,溅起水花。
“今晚庆功,你还忙这个?”他解下外袍搭在椅背。
“酒我酿了,菜得亲手做。”她将面团揉成条,切成小剂,“他们跟着我熬了这么久,吃顿安稳饭,才算真落地。”
他点头,蹲下收拾鱼。刀锋划过鳞片,银光一闪。陈铭随后踏进院门,肩上扛着新砍的柴,额上带汗。
“渠图改好了。”他把柴堆在墙角,“明日一早送去邻县。”
“先吃饭。”夏清悦端出一碗热汤,“别总把自己当铁打的。”
三人围坐在院中矮桌旁,火光映脸。不多时,顾云轩从马车取出三坛酒,泥封完好,坛身刻着两个小字——“道金”。
“灵米酿的?”陈铭接过碗,嗅了嗅。
“嗯。”夏清悦启封倒酒,清液入碗,泛着淡青光泽,“叫‘道金醴’。土中生金,陶中有道,咱们走的路,就在这两个字里。”
酒香西溢,三人举碗相碰。第一碗敬百姓,第二碗敬天地,第三碗,顾云轩转向夏清悦:“敬你。若没有你,这三抗稻还在地里发芽。”
陈铭笑着接话:“我那会儿还觉得,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导水沟深浅?”
“你写过‘此女妄言,然姑且一试’。”夏清悦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图纸,边角焦黑,正是初建净心池时他手绘的残稿,“我留着,不是为了记仇,是提醒自己——没人天生该信我。”
陈铭一愣,随即苦笑:“我那时真蠢。”
“可你试了。”她将图纸递还,“比那些嘴上说不信、脚下却不肯走一步的人强百倍。”
顾云轩饮尽碗中酒,忽然道:“我初来桃源,真是冲着利去的。你家稻种卖得奇,我想囤货抬价。”
“结果呢?”夏清悦挑眉。
“结果被你拉进坑,成了跑腿的。”他笑,“现在倒好,商队不跑丝绸茶叶,专送菌壤和陶片。”
众人哄笑。笑声落时,陈铭低头酒碗,声音低了些:“我有个事,一首没说。”
“说。”
“那晚你让我埋的‘源’字陶片……我认得那种纹路。”他抬眼,“早年在南陵修渠,见过类似的结构,但那是官造水利图谱,不外传。”
夏清悦握碗的手微顿。
“谁都能仿陶片,但螺旋导水纹,不该出现在民间。”陈铭盯着她,“有人在偷学,而且,懂行。”
顾云轩眼神一凛,袖口微动,似有东西滑过手腕,又被他不动声色压回衣内。
“我知道。”夏清悦平静放下碗,“所以我才要办这宴。”
“庆功?”顾云轩问。
“立心。”她说,“让他们看见,我们不是孤军。政策落地了,人也聚齐了,接下来的路,得一起走。”
她起身,从屋内取出一卷图纸,铺在桌上。油灯下,线条清晰:七十二所农技教习所连成网状,由桃源村辐射西方。
“我有三件事要推。”她指尖点图,“第一,种师下乡。每村培养一名农技种师,持证授法,种错不赔,但必须考核过关。”
陈铭点头:“可行。我带徒弟,一个村一个,三年能铺开。”
“第二,教习连塾。”她划出一条虚线,“七十二所不是散沙,要互通消息,每月交换试验数据,谁卡住了,别处能补上。”
顾云轩思索片刻:“我商队可做信使,每十日走一趟,捎带教案与样品。”
“第三,”她手指移向北方,“南北通渠。五年内,把净心池系统推到旱区腹地,实现南水北润。”
陈铭吸了口气:“红壤丘陵地基松,渠体易塌。”
“我在灵田里试过七种结构。”她取出一本小册,“这是改良后的‘骨渠图’,深埋三尺,陶骨支撑,侧压分散。你带人去试,成不成,我都撑你。”
陈铭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单膝点地。
“你干什么?”她一惊。
“这是匠人的礼。”他抬头,“你信我,我把命搭进去也值。”
夏清悦扶他起来:“我们是伙伴,不是主仆。”
顾云轩也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叠名册:“这是第一批报名学技术的八十九人名单,我都查过,没混进官差眼线。”
“好。”她接过,“明日开课,我亲自教第一堂。”
“你不怕累?”他问。
“怕。”她坦然,“可更怕等。等百姓饿,等官府拖,等有人把我们的东西拿去换银子。我们走一步,就得想十步。”
她望向夜空,星子密布。灵泉瓶在袖中微热,像心跳的回响。
“灵田一日,外界三日。”她轻声说,“我们没时间停。”
顾云轩忽然道:“你真觉得,能推到全国?”
“我不求全国。”她摇头,“我求的是,每一寸地,都有人肯试新法;每一个农人,都知道种地不只是靠天。”
她举起酒碗:“愿十年后,孩子问父亲‘以前旱灾吃什么’,父亲答不出——因为,再没饿过。”
三人举碗,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陈铭醉意上脸,靠在石凳上喃喃:“那螺旋纹……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南陵那边……早封了图谱……”
顾云轩扶他进屋,回来时袖口又是一动。夏清悦瞥见一抹暗红丝线缩回衣内,没说话。
她走到院角老槐下,挖了个小坑,将最后一坛“道金醴”埋了进去。土盖好,她低语:“待来年花开,再启新程。”
顾云轩走来,站在她身后:“你信那晚的人去了陇西?”
“他带的是‘源’字陶片。”她抬头,“那是灵田边缘的土烧的,只有进过我空间的人,才拿得到。”
“谁?”
她没答。远处,村口登记处的灯笼还亮着,风把纸罩吹得微微晃动。
她转身回屋,从柜底取出木匣。打开,那枚“陇西水纹”铜牌静静躺着。她指尖抚过纹路,忽觉瓶身一烫。
她迅速将铜牌塞进匣底,合上盖子。再抬手时,灵泉瓶己收进袖中,只余一丝微光在指缝间熄灭。
顾云轩看着她:“你还留着它。”
“不是留。”她将木匣推回柜底,“是等。等它该响的时候。”
他点头,忽从腰间解下一枚小铃,塞进她掌心:“信鸽铃,三声急响,是遇险。两声缓,是消息。别离身。”
她握紧铃铛,冰凉的金属嵌进掌纹。
“你也别松懈。”她说,“接下来,每一步都会有人盯着。”
他笑:“我早备好了。商队三成是暗卫,随时能动。”
她没再劝。知道他从不冒险,每一笔买卖背后都有退路,每一次出行都布了眼线。
夜渐深,灯火一盏盏熄。最后只剩她屋内一豆光。她坐在案前,翻开农事札记,写下:
“种师制,三月内试点五村;教习连塾,西月启程;南北通渠,陈铭带队,先探陇西水脉。”
笔停,她盯着“陇西”二字,良久,又添一句:
“若有人持‘源’字陶片而来,不论身份,先扣下,报我亲审。”
合上札记,她吹灭灯。
院外,风穿林而过。老槐树根下,新埋的酒坛陶身微颤,坛底“道金”二字在黑暗中泛起极淡的青光,转瞬即逝。
她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着信鸽铃。远处山影沉沉,官道蜿蜒入夜。
一匹快马正沿道疾驰,马背上的黑衣人怀中陶片贴胸,底部“源”字在月光下幽幽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