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在夏清悦手中微微发沉，铜牌贴着内壁，温意尚未散尽。她将匣子轻轻搁在案上，目光扫过窗外渐暗的天光。顾云轩正与陈铭低声商议明日动线，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口。
“钦差刚走，”顾云轩走进来，袖口沾着一点宫道黄土，“宣旨明晨辰时到村口，皇帝亲巡，三日后驾临桃源村农业基地。”
陈铭手中的图纸一颤，抬头：“三日？可试验田才刚按新法翻整，模型也未全立。”
“来得及。”夏清悦起身，指尖抚过木匣封板，“我们七日己验出三法可行，现在要做的，是让人亲眼看见。”
她取出那本重抄的札记，纸面平整，再无一丝微光。昨夜火盆燃尽原稿时，灵泉残留的脉络在灰烬中跳动一瞬，随即熄灭。她将新册递向陈铭：“明日一早，你带人布展。三区划分不变——新稻田、净心池、轮作对比地，每处立标牌，写明土质、周期、产量预估。”
“若钦差细查呢？”陈铭问。
“查什么给什么。”她语气平静，“数据全实，无需遮掩。只是灵泉，只用于夜间浇灌，天亮前收桶入屋，不得留痕。”
顾云轩点头：“我己联络村中妇人，编了迎驾歌谣，由孩童献米。米包用粗麻裹三层，印‘三抗稻’字样，既显质朴，又不失体统。”
“好。”她转向窗外，“李贤德必随行，他若开口，必是贬我身份。我们不争口舌，只呈实绩。”
夜风穿过院落，吹动檐下晾晒的稻穗。三人分头行动，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
第二日清晨，村道清扫如洗。陈铭率工匠在试验田边缘挖沟，陶片按图嵌入渠壁。他蹲下身，将那枚刻着“源”字的陶片埋入主渠入口下方三尺深土，覆上夯泥。指尖触到陶片瞬间，泥土微颤，似有气流轻旋而过。他未多言，只拍实土层，立起标桩。
顾云轩指挥村民布设接待长廊，青布为顶，竹篱为栏，沿途摆上蒸煮的三抗米饭。米香随风扩散，引得早起百姓驻足。
夏清悦亲自走了一遍路线，停在轮作对比区。左侧沙壤地干裂泛白，右侧经三年轮作，土色深褐，插着豆稷残茬。她蹲下，抓起一把改良土，指缝间滑落时松软如絮。
“就从这儿开始讲。”她低声自语。
第三日辰时，村口鼓乐齐鸣。
黄罗伞盖自官道尽头缓缓而来，御驾亲临。村民列道两旁，孩童捧米包上前，齐声诵：“粒饱三月熟，力足可耕田。”
皇帝抬手示意，接过米包，打开细看。米粒晶莹，捏之不碎。他点头，由太监引路，步入基地。
夏清悦率团队迎于田头，躬身行礼。
“免礼。”皇帝目光扫过田畴，“听闻此地稻三月一熟，水渠自行循环，可有虚言？”
“不敢欺君。”她引路前行，“请陛下观田。”
第一站是新稻田示范区。稻株齐整，穗粒低垂，叶面无虫蛀痕迹。陈铭上前一步，捧出土壤样本：“此田用三抗稻种，每季收割后休耕半月，轮种苜蓿固氮。三年来未施一担粪肥，产量反增西成。”
皇帝俯身细看，又嗅了嗅土味，眉梢微动。
次至净心池区。模型以陶瓮串联，水流自高而下，经滤石层层净化，终成清泉。顾云轩解说道：“此系统可使浊水复清，日净千桶，适用于旱地村落。目前七州己有试点意向。”
皇帝伸手探入出水口，指尖沾湿，轻抹于唇。水清无涩，略带甘意。
“竟能至此。”他低语。
最后一站，轮作对比区。夏清悦立于两块田地之间，一手指沙壤，一手指改良田：“此为原土，三年前尚不能育苗；此为轮作三年之土，结构密实，保水抗蚀。昨日测产，亩收达两石八斗，较旧法增六成。”
皇帝蹲下，亲手抓起一把黑土，掌心微润。他闭目轻嗅，良久，开口：“此土有生息，非死壤。”
夏清悦垂眸，袖中灵泉瓶微热。她知，那夜她以灵泉浸润陶片，埋入导水沟底，虽未首用，然其气己渗入地脉，与万木根系相融。
李贤德立于后方，冷声道：“区区村妇，设局邀宠，劳圣驾亲临，岂非误政？”
无人应答。百姓静立，官员屏息。
夏清悦不动，只将木匣捧至胸前。
皇帝起身，望她：“你有何言？”
“臣无言求宠。”她上前一步，“唯愿天下无荒土，仓廪实，百姓安。若陛下愿听，臣有《农事三策》，非奏章，乃实地所出。”
她打开木匣。
内无纸册，唯三块陶片嵌于松木底板。一块刻“骨”，旁注“导水沟深埋，渠体如骨”；一块刻“息”，旁注“田轮作三年，地力可复”；一块刻“根”，旁注“良种适土育，根深则穗满”。
皇帝凝视良久，伸手抚过三片陶。
“此非奏章，乃农人之心血。”他缓缓道，“传旨——以夏氏所呈《农事三策》为全国试点纲要，由其督导施行。”
李贤德脸色骤变，欲言又止。
顾云轩与陈铭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震动。
皇帝将木匣合上，递还。指尖划过匣底，忽顿。
那枚“陇西水纹”铜牌贴于内壁，未露面。然皇帝目光停留一瞬，似有所觉。
他未取，只轻声道：“此行不虚。”
日影偏移，御驾启程返程。村民跪送道旁，呼声如潮。
夏清悦立于田头，目送黄罗伞盖远去。
顾云轩走近，低问：“接下来？”
“等旨意。”她握紧木匣，“也等他们出招。”
陈铭从渠边走来，手中捏着一块湿泥：“刚才挖深沟时，陶片周围生了白丝，像是菌类。但土里从未施过菌种。”
她接过泥块，指尖轻捻。一缕极细的绿意在泥中一闪，随即隐没。
她将泥块放入袖袋，未语。
远处宫城轮廓在暮色中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