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如铁,风沙刮过田埂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夏清悦蹲在陇西七村交界处的一块试种田边,指尖捻起一撮泥土,轻轻一搓,颗粒便簌簌落下,干得几乎不成团。她将土样放入随身携带的陶碟中,又取出一支细竹签轻轻划开表层——底下颜色略深,却依旧板结如石。
“第三块田,导流器运行正常,灵泉稀释液按时滴灌,但幼苗根系短而蜷曲,叶尖发黄。”陈铭翻动手中的记录册,声音低沉,“前两日刚测过水分,表层含水尚可,可再往下两寸,土壤几乎不吸水。”
顾云轩站在田头,望着远处灰褐的山脊,眉头紧锁:“我们带的种子、模型、手册,全按标准来,为何到了这儿,就像换了天地?”
夏清悦没答话,只将陶碟举到阳光下细看。那土粒在光中泛着微白的灰芒,像被火燎过一般。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管小瓷瓶,倒出几滴清亮液体滴入土中。刹那间,陶碟边缘浮起一层极淡的气泡,继而散开一股微涩的酸味。
“是碱。”她低声说,“这片地,碱重得能烧根。”
众人皆是一怔。陈铭快步上前,接过瓷瓶嗅了嗅:“这是……空间带出的试灵水?”
她点头:“灵田里的土从不偏酸碱,可外界不同。南溟多雨,土壤微酸;桃源村靠溪,土质松软;而陇西干旱少雨,地下水苦涩,年年蒸发,盐碱积在地表——我们的技术,没算上这一笔。”
顾云轩蹲下身,抓了一把土在掌心碾磨:“所以导流器虽引了水,可水渗不进土里,灵泉养分也进不去根系。苗子看着浇了水,实则饿着。”
“不止是饿。”夏清悦站起身,目光扫过整片试种区,“是毒。碱蚀根,水难存,再好的种子也活不成。”
风掠过田垄,卷起一阵尘雾。远处,几十户村民正围在临时搭建的棚屋前,眼巴巴望着这片试验田。他们己按要求清整土地、安装导流组件,甚至拆了自家院墙腾出空地。可如今,绿意稀疏,苗弱如针,与展会上那破土而出的嫩芽判若云泥。
一名老农拄着拐杖走近,声音沙哑:“姑娘,这地……还能救吗?”
夏清悦望着他皲裂的手背和浑浊却仍存希冀的眼神,缓缓道:“能。但得换条路走。”
当晚,临时搭起的议事棚内灯火未熄。木桌上摆着七寸的土壤样本、导流器运行日志、气候记录,还有一张手绘的陇西水文图。夏清悦将各村数据一一对照,最终停在三处——碱害最重的地方,恰好是地势最低、往年雨季积水成洼的区域。
“问题不在缺水,而在水走错了路。”她用炭笔圈出几处洼地,“水来了,却滞留地表,蒸发后留下盐碱;深层土干涸,根系扎不下去。我们引水,却没帮水‘活’起来。”
顾云轩凝视着地图:“若能在灌水时同步洗碱,再让水往下走,或许能破局。可洗碱需大量活水,陇西缺的正是这个。”
陈铭一首沉默地翻看水利图册,忽然抬头:“若我们不单引水,而是‘造’一条会呼吸的渠呢?”
众人目光齐刷向他。
他拿起炭笔,在图上勾画:“我在桃源村时便发现,灵泉滴灌后,土质松软,透气性极佳。若在导流系统中增设‘透气沟’,让水流与空气共行,水分下渗时,盐碱随之下移,深层土得以润养。这不单是灌溉,是‘活土’。”
顾云轩眼睛一亮:“你意思是,把水利设施变成土壤的‘肺’?”
“正是。”陈铭点头,“水如血,土如肉,渠便是筋络。筋络不通,血再好也难养肉。我们之前只想着输血,却忘了通络。”
夏清悦盯着那幅草图,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片刻后,她起身走入角落的帐篷——那是她每日必设的静室。掀开帘子,她盘膝而坐,心中默念:“开启空间。”
云雾流转,绿光浮动。灵田静静横亘在眼前,灵泉潺潺绕行,一株南溟灵稻在田心摇曳,金纹叶脉清晰可见。她蹲下身,指尖轻触灵土,松软,气息清甜。她又取来一碟从陇西带回的碱土,小心翼翼撒入一角。
刹那间,绿光微颤。那碱土如雪遇阳,边缘迅速崩解,渗入灵土的瞬间,竟泛起一圈淡青色涟漪。灵泉自动绕行至此,几滴泉水落下,碱土竟如活物般微微蠕动,颜色由灰白转为浅褐。
她怔住。
不是中和,不是稀释——是转化。灵泉与灵土的结合,竟能将死碱化为养分。
她猛然起身,冲出空间,首奔议事棚。陈铭与顾云轩尚未歇息,正就透气沟的坡度争论。
“我有办法了。”她声音清亮,将手中陶碟重重放在桌上,“不是改渠,是改土。用灵泉水稀释后,先洗一遍地,再配合你们的透气沟,让水带着灵力往下走。碱不除,而是‘喂’给土,让它变成肥。”
顾云轩一愣:“可灵泉水有限,全陇西上千亩地,哪够洗?”
“不必全洗。”她眼神坚定,“先集中三村,做百亩示范田。灵泉稀释十倍,配合导流器定时滴灌,七日一轮。等土活了,苗壮了,再扩至周边。我们不求快,求稳。”
陈铭迅速摊开图纸:“若在透气沟底部加设陶滤管,让灵泉水缓慢渗出,可延长作用时间。再在高处建蓄水池,利用昼夜温差形成自然虹吸——无需人力,水自会往下走。”
“资金我来调。”顾云轩当即道,“商会可先垫付材料,等秋收后从收益中扣。”
夏清悦看着两人迅速投入测算,心中一块巨石悄然松动。她转身走出棚外,仰头望天。夜风拂面,带着黄土特有的粗粝感。远处,试种田在月光下泛着灰白,像一片沉睡的荒原。
但她知道,那下面,有东西正在苏醒。
次日清晨,她亲自带队,选中三村交界的洼地作为首片改良田。村民们半信半疑地跟着挖沟、铺管、建池。当第一股稀释灵泉顺着陶管缓缓渗入干土时,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板结的地表竟微微震颤,几道细小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随即,一股极淡的青气从土中升腾而起,转瞬即散。
陈铭蹲在沟边,伸手探了探渗水速度,忽然抬头:“这土……在‘吸’水。”
夏清悦站在田头,指尖拂过的土面。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最后一节陶管嵌入预定位置。
灵泉滴落,渗入地底,无声无息。
远处,一只灰翅的雀鸟掠过田埂,忽而俯冲而下,啄了啄刚冒头的一株嫩芽。
那芽,绿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