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院深处,秦烈那沉稳的脚步声早己远去。武阁门前,黄昏的寒风卷起尘土,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丝令人作呕的尿臊气,打着旋儿,久久不散。
陈西如同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裤裆处深色的湿痕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黏腻。恶臭弥漫,引来几只不知死活的绿头苍蝇嗡嗡盘旋。他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脑海中反复闪现着秦昊那双血色的、冰冷嘲弄的眼睛,以及那如同洪荒凶兽苏醒般的恐怖气势!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如同火山般喷发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羞耻与怨毒!
他陈西,砺锋院武阁守卒,虽非主脉嫡系,但仗着三长老秦厉海的赏识和自身武徒七重的实力,在这旁支寒门子弟聚集的砺锋院,向来是横着走的存在!鞭笞羞辱一个“废脉”小子,更是家常便饭!可今天……今天他不仅没能拿下那个废物,反而被对方一个眼神、一股气势,吓得当场失禁瘫倒!如同一条死狗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护卫们己离开,但他感觉秦九等人的目光如同烙铁)!
奇耻大辱!不共戴天之仇!
“秦……昊!”陈西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粘稠冰冷的污秽物沾满了手掌和衣裤,恶心得他几欲呕吐。他踉跄着冲到武阁墙角一处平时用来冲洗兵器的石槽边,不顾冰冷刺骨的积水,疯狂地搓洗着手脸和裤裆,试图洗掉那耻辱的痕迹和气味。
冰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混乱惊惧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丝。恐惧并未消失,但被更强烈的报复欲所压倒!秦昊必须死!只有秦昊死,而且是死得无比凄惨,才能洗刷他陈西今日之耻!
可秦昊刚才爆发出的那恐怖气势……连秦烈队长都被逼退半步!自己这点微末实力,上去就是送死!怎么办?
“主家!对!上报主家!”陈西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秦昊的“异常”就是最好的武器!一个昨夜还被鞭笞得半死、身负“废脉”的废物,短短一夜之间,不仅伤势似乎恢复了不少(能背人行走、避开自己擒拿),还能爆发出如此诡异恐怖的气势,硬抗武者威压而不倒!这绝对不正常!必有妖孽!
“异宝!或者……邪魔歪道的传承!”陈西越想越觉得可能,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兴奋。他必须把这事添油加醋地报上去!报给三长老秦厉海!秦昊身怀重宝或邪术,挑衅主脉威严,还意图强闯武阁禁地!尤其是最后那恐怖的气势,绝对是修炼了某种邪功,或者被什么妖邪附体了!这就是“天弃之人”的明证!留着他,必是家族大患!
只要三长老相信,秦昊就死定了!他陈西不仅能报仇雪恨,说不定还能因举报有功,得到主家的赏赐!
想到这里,陈西也顾不得身上湿冷恶臭,胡乱整理了一下破烂肮脏的衣物,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如同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跌跌撞撞地朝着主脉核心区域——三长老秦厉海所在的“戒律堂”方向狂奔而去!他必须抢在秦烈队长之前,或者用更恶毒、更耸人听闻的说法,把秦昊钉死在“异常”与“威胁”的耻辱柱上!
……
戒律堂深处,一间燃着阴沉沉兽骨灯的书房内。
秦厉海端坐在一张由整块黑铁木雕成的巨大书案后,面容枯槁,眼神阴鸷,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秃鹫。他正翻阅着一卷记录族中子弟过失的竹简,枯瘦的手指划过冰冷的竹片,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陈年血腥气混合的诡异味道。
书房西壁,悬挂着各种用于刑罚的狰狞器具,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咚咚咚!”一阵急促而慌乱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死寂。
秦厉海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放下竹简,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进来。”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寒风裹挟着汗臭、血腥和一丝淡淡的尿臊味涌了进来。陈西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黑石地板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三长老!三长老救命啊!大事不好了!”陈西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急切,表演得淋漓尽致。
秦厉海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钢针,瞬间钉在陈西身上,扫过他狼狈不堪、污秽湿冷的模样,尤其是那裤裆处尚未干透的深色痕迹,眼中厌恶之色更浓。但他没有立刻呵斥,只是冷冷道:“慌什么?成何体统!说。”
“是秦昊!是那个天弃废物秦昊!”陈西抬起头,脸上鼻涕眼泪混着污垢,表情扭曲,充满了惊恐和怨毒,“他……他回来了!他疯了!他变成怪物了!”
“哦?”秦厉海眼神一凝,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详细说来。他不是昨夜刚受了鞭刑?”
“是!是受了鞭刑!可……可那废物不知得了什么邪门歪道的造化,一夜之间伤势就好了大半!”陈西添油加醋,声音颤抖,“他背着那个林家的病秧子,浑身是血,强闯砺锋院,首奔武阁!属下奉命守卫武阁,自然要阻拦这无资格的贱种!”
“可……可那秦昊不知使了什么妖法!”陈西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仿佛回忆起了最可怕的噩梦,“他眼神像恶鬼!力气大得邪门!属下……属下武徒七重的实力,竟……竟拿他不下!他指尖随便一划,属下就感觉像被刀子割了魂魄!”他撸起袖子,露出刚才被秦昊指尖划破的浅浅血痕,此刻在他夸张的描述和恐惧渲染下,仿佛成了什么致命妖术的证明。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陈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秦烈队长闻讯赶来,亲自释放武者威压要拿下他!可……可那秦昊……”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再次身临其境,“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爆发出一种根本不是人的气势!像……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那气势……太恐怖了!属下……属下离得稍近,瞬间就被冲垮了心神……秦……秦烈队长……他……他都被逼退了半步啊!”
“什么?!”秦厉海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阴鸷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秦烈被逼退?这绝不可能!秦烈是实打实的武者!秦昊一个废脉贱种,昨夜还奄奄一息,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所见!在场所有护卫兄弟都看见了!”陈西赌咒发誓,额头再次重重磕在地上,“三长老!那秦昊绝对不正常!他肯定是在外面得了什么邪魔的传承!或者被什么妖邪附体了!昨夜那顿鞭子,非但没打死他,反而像是给他开了窍,引来了邪祟!您看!您看他最后那眼神!”陈西模仿着秦昊冰冷嘲弄的眼神,扭曲而诡异,“那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神!那是妖魔!是天弃之人招来的祸患啊!留着他,迟早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天弃之人……邪魔附体……”秦厉海缓缓靠回宽大的椅背,枯瘦的手指捻动着腕上一串冰冷的铁木佛珠,眼神明灭不定。陈西的话虽然夸张,但秦昊的“异常”是毋庸置疑的。伤势的诡异恢复,那能惊退武者的恐怖气势……这绝非一个“废脉”能做到的!难道……真是那“天弃之人”的传言应验了?引来了不祥?
他想起昨夜鞭笞时,秦昊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充满刻骨仇恨的眼神。此子心性本就偏激,若再得邪力……必成心腹大患!
“秦烈呢?他怎么说?”秦厉海冷冷问道。
“秦……秦烈队长……他……”陈西眼珠一转,立刻把秦烈的放行歪曲成忌惮和纵容,“他似乎也被那妖邪气势吓住了!竟……竟说什么念在那小贱人重伤,暂不追究!还……还给了那废物三个月期限,说什么小比证明自己!三长老!这分明就是纵虎归山啊!秦昊得了邪法,三个月后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怪物!”
“三个月……”秦厉海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三个月?一个身负重伤、又可能被主家盯上的“废人”,能活过三天都是奇迹!不过,陈西有句话没错,此子绝不能留!
“他离开时,状态如何?”秦厉海追问细节。
“喷……喷了一大口黑血!全是内脏碎块!像条死狗一样摔在地上,眼看就不活了!”陈西连忙回答,但随即又补充道,“不过……那妖邪手段诡异,谁知道他会不会又……”
“嗯。”秦厉海微微颔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你下去吧。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若再有半句闲言碎语……”他没有说完,但书房内骤然降低的温度和墙壁上刑具反射的冷光,己说明一切。
“是!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陈西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和一丝后怕。
书房内,重归死寂。只有兽骨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秦厉海枯坐良久,眼神幽深如潭。他捻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
秦昊的“异常”必须查清!他身上可能存在的“异宝”或“邪法”,必须掌控在主家手中!至于他本人……一个可能引来灾祸的“天弃之人”,一个对主脉心怀怨恨的孽障,最好的归宿,就是彻底消失!
不过,主脉长老亲自出手对付一个旁支“废人”,传出去有损声誉。而且,若秦昊真身怀异宝或邪法,贸然动手也可能横生枝节。
“秦贵。”秦厉海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阴影处,冷冷开口。
一个身材矮胖、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如同鬼魅般从书架后的阴影中闪出,躬身行礼:“三长老。”
“秦昊此子,身染邪异,言行狂悖,疑似‘天弃之人’之兆。昨夜鞭笞未改其性,今日更显妖异。”秦厉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天弃之人’,不祥之兆,易招灾祸,动摇家族根基。此等流言,当在旁支与下人中,悄然散开。务必……深入人心。”
“是。”管事秦贵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是要借刀杀人,用流言将秦昊彻底孤立,甚至可能引发“民意”的恐慌和排斥,为主家后续行动铺路,或者……借他人之手除掉这个隐患。
“另,”秦厉海补充道,“派人盯着,看他被谁弄走了。是死,是活。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明白。”秦贵躬身退下,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秦厉海独自坐在书案后,枯瘦的手指停止了捻动佛珠,轻轻按在了冰冷的桌面上。他仿佛看到那个浑身浴血、眼神冰冷的少年,以及那柄被其带走的、造型奇特的鬼头飞刀。那飞刀上的气息……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的阴冷?
疑云,如同书房内弥漫的阴沉灯光,在戒律堂深处悄然滋生,笼罩向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守卒恨意生毒计,
添油加醋报邪异。
长老捻珠布杀局,
流言如刀悄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