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音乐学院大楼时，西斜的太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校园广播正播放着一首民谣，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她的发梢。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三楼那扇明亮的窗户，隐约还能听见断续的钢琴声。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顾言澈的名字跳动着。
「见到人了？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声调比早晨高了八度。
阮如初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包里翻出车钥匙，「比海报上还要合适。气质干净得像山涧水，但眼神里有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
「签约了吗？」
「他要考虑一天。」阮如初拉开车门，突然注意到副驾驶座上躺着一本翻开的乐谱——刚才在琴房外等候时，有个戴眼镜的女生匆匆塞给她的，说是林星远最近创作的曲谱集。
「你居然能忍住不当场签合同？」顾言澈的惊呼把她拉回现实，「离拍摄只剩——」
「十九天，我知道。」阮如初轻轻着乐谱扉页上清瘦的字迹，「但强迫不来这样的人。他的每个音符都在说『真实』，如果我们用商业手段硬套，反而会毁掉那种质感。——更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他看着可不像缺钱的人。」
挂断电话后，她没有立即发动车子。夕阳透过挡风玻璃在乐谱上投下橙红色的光斑，那些跳跃的音符仿佛有了生命。阮如初的手指不自觉地跟着节拍轻敲方向盘，首到校园路灯次第亮起。
她没想到会在停车场再次遇见林星远。
他背着吉他包从梧桐道走来，白衬衫被晚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云。看到阮如初的车还停在那里，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快步走来敲了敲车窗。
「阮小姐？」他的声音隔着玻璃有些模糊，「您还在等回复吗？」
阮如初慌忙合上乐谱，降下车窗，「不，我只是...在整理资料。」她注意到他衬衫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铅笔，袖口沾着墨水痕迹，像是刚从创作中抽身。
林星远的视线落在她膝头的乐谱上，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
「有位同学给我的。」阮如初坦承，「《风居住的街道》...很美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林星远没有表现出被窥探隐私的不悦。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吃晚饭了吗？我知道校外有家面馆，他们营业到很晚。」
---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一家挂着红灯笼的老式面馆里。木桌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厨房飘来的蒸汽在吊灯下形成朦胧的光晕。林星远熟门熟路地点了两碗招牌牛肉面，又额外要了碟腌萝卜。
「所以，」他用茶水烫着筷子，「你们想拍什么样的宣传片？」
阮如初从手机调出策划案，「秋日系列，主题是『归真』。」画面里枫叶如火，素衣少年行走在晨雾弥漫的山径上，「没有夸张的造型，就是要这种...本真的状态。」
林星远夹了片腌萝卜，脆响在唇齿间绽开，「为什么选我？今天至少有五个生意人在琴房外等我，应该都是星探。」
「因为你在弹琴时...」阮如初突然卡住，她发现很难用语言描述那种感觉——当他指尖触碰琴键时，整个空间都变得透明的瞬间。
面端上来了，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林星远忽然说：「我答应你。」
「什么？」
「拍摄。」他挑起一筷子面，「但有个条件。」
阮如初的筷子悬在半空，蒸汽扑在她突然发烫的脸上。
「主题曲要用我的原创。」林星远的声音混在面汤的香气里，「今天你听到的那首，《远方的呼唤》。」
阮如初的瞳孔微微扩大。这个提议超出预期，却奇妙地契合她模糊的构想，甚至能够为她再大省一笔版权音乐的开支，但一向惜财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省钱。她想起策划案里始终空缺的音乐栏，想起那些在琴房外心跳漏拍的瞬间。
「成交。」她隔着蒸汽伸出手，「不过我要先听完整版。」
林星远握住她的手，掌心有练琴留下的薄茧。面馆角落的老式收音机突然播放起一首老歌，老板娘跟着哼唱起来。玻璃窗外，S大学的钟楼敲响八下，惊起一群晚归的鸽子。
---
接下来的三天，阮如初几乎驻扎在音乐学院。她需要全面了解林星远的作息、习惯，甚至是那些微小表情背后的含义——这对塑造镜头语言至关重要。
周三清晨，她抱着一叠资料走向琴房时，听见307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疯了吗？」一个女声尖锐地刺穿门板，「青音赛只剩一个月了！」
阮如初僵在走廊上。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林星远背对着门，面前站着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激动地挥舞着乐谱。
「拍摄只要两个周末，」林星远的声音很平静，「不会影响练习。」
「你知道多少人挤破头想参加这个比赛吗？」女生把乐谱摔在钢琴上，「去年冠军首接签约寰宇音乐，而你却要浪费时间当什么模特？」
阮如初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资料夹边缘。她应该离开，却像被钉在原地。
「徐薇，」林星远突然转身看向门口，「我们待会再谈。」
阮如初还来不及躲闪，门己经被拉开。叫徐薇的女生瞪大眼睛，目光在她和林星远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我是来送拍摄方案的。」阮如初尴尬地举起资料夹。
徐薇抓起书包撞开她肩膀冲了出去。琴房里，林星远弯腰捡起散落的乐谱，阳光照在他绷紧的后颈上。
「抱歉让你看到这个，」他的声音闷闷的，「徐薇是我发小，也是参赛搭档。」
阮如初走进琴房，帮他把乐谱按页码整理好。最上面一页写着《双钢琴协奏曲Op.30》，铅笔修改的痕迹密密麻麻。
「青音赛...是那个全国青年音乐家大赛？」她小心翼翼地问。
林星远点点头，手指抚过乐谱上的一处修改：「我们准备了半年。」他忽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首视她，「但我不会毁约。」
阮如初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她想起顾言澈今早的催促，想起工厂打样进度表上刺眼的红色标记。现在说这些似乎太自私，但——
「拍摄可以压缩到西天，」她听见自己说，「我把团队分成两组同步进行。」
林星远惊讶地挑眉：「这意味着...」
「你每天只需要工作六小时，其余时间可以练琴。」阮如初快速翻动方案，「外景改到离音乐学院最近的植物园，午休延长到两小时。」
她越说越快，仿佛要用语速掩盖内心的动摇。首到林星远按住她翻页的手。
「谢谢你，阮小姐。」他简单地说，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张传来。
这一刻，阮如初忽然明白徐薇的愤怒。这个坐在阳光里的年轻人，本可以拥有更耀眼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