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初比约定时间足足提前了半小时抵达音乐广场。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搭建好的舞台上,给金属支架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她特意穿上了那件靛青色的改良旗袍,这是她为「竹韵」系列精心打版的样衣之一。衣料是上乘的丝绒混纺,触手温润,靛青的底色深邃如夜空,衣襟与下摆处,用银灰与淡青的丝线细细绣着竹叶暗纹,针脚细密精巧,只有在光线流转间才能窥见其雅致。旗袍的剪裁完美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腰身曲线,行走间,裙摆轻轻摇曳,宛如微风拂过竹林,竹叶婆娑,清雅灵动。她特意盘了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温婉。手里握着一个丝绒小盒,指尖无意识地着盒面烫金的竹叶纹样。
让她意外的是,林星远己经在舞台边等候,不停地调整着吉他弦的音准。他今天穿了件天蓝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卷着,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比平日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见到阮如初,他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来得真早。」阮如初走到他身边,闻到一丝温暖的阳光香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林星远转过身,晚霞的余晖映在他的瞳孔里,将那双眼睛染成了琥珀色:「在调试设备。」他指向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声音有些发紧,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那是我待会儿要用的。音响师说…说这个麦克风最适合弹唱。」
阮如初的目光落在他握着琴颈的手上。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此刻竟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他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紧张?」她轻声问,带着了然的笑意。
林星远深深吸了口气,没有掩饰,诚实地点点头,抬手揉了揉后颈,那里己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霞光下闪着微光。「有一点。」林星远诚实地承认,抬手揉了揉后颈,那里己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原创曲目。就像…」他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第一次把自己的设计作品展示给全世界。」
阮如初的心弦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将「竹韵」系列初稿展示给导师时,那种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窒息感。她理解他此刻的煎熬。
「给。」她将手中的丝绒小盒递过去,盒面上烫金的竹叶在夕阳下跳跃着微光。
林星远带着疑惑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盒内黑色天鹅绒衬布上,静静躺着一对银质袖扣。袖扣是精巧的竹节造型,每一节竹竿的纹路都清晰可辨,竹节连接处甚至雕刻出微小的笋壳纹样,末端是一片姿态舒展的竹叶,叶脉丝丝缕缕,精细得如同活物,在暮色中流淌着温润的银辉。栩栩如生,仿佛刚从带着晨露的竹林中摘下。
「这是……」林星远惊讶地抬头,嘴唇微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样品,我昨晚赶出来的。」阮如初故作轻松地说,但眼角的笑意和微微上扬的语调却泄露了她的用心,「和那枚胸针是一套的。我想着…」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如同羽毛拂过心尖,「音乐和设计,本该就是一体两面,互相滋养的,不是吗?你的曲子给了我灵感,也希望这对袖扣,能给你今晚的『战袍』增添一分底气。」她指了指他衬衫的袖口。
林星远的手指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枚袖扣。金属微凉,但当他笨拙却郑重地将袖扣穿过衬衫袖口的扣眼,指尖触碰到那细腻的竹节纹路时,一股强烈的暖流却从指尖瞬间窜升,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最后汇聚在胸腔,猛烈地撞击着心脏。他低头看着袖口那一点银色的光芒,仿佛汲取了无穷的力量。他抬起头,首视着阮如初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谢谢!如初。我…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绝不辜负这套…这套『竹韵战袍』,更不辜负…你的心意。」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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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夜幕降临,舞台灯光渐次亮起,像星星一颗颗被点亮。观众席很快座无虚席,嗡嗡的交谈声像海浪般起伏。阮如初坐在靠前的位置,手心不知何时己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她不得不几次在裙摆上擦干手掌。
聚光灯像一道神圣的光柱,精准地笼罩在舞台中央。林星远抱着他的木吉他,一步步走到立式麦克风前。天蓝色的衬衫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纯净清爽,而左胸上方,那枚银质的竹叶胸针正闪烁着内敛而坚定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执着的那颗星辰,牢牢吸引着阮如初的全部视线。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动作从容了许多,似乎那对袖扣和胸针真的给了他某种神秘的铠甲。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无比精准地,穿越了所有的距离与光影,落在了阮如初的身上。那一瞬间,阮如初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冲击,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琥珀色眼眸中映出的、一个小小的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腾咆哮,如同远方滚滚而来的春雷。
「接下来我要演奏的,」他的声音通过优质的音响设备传遍全场,带着一点初始的、真实的颤抖,却也因此显得无比真挚动人,「是一首原创曲目,《竹影》。」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目光再次坚定地投向阮如初的方向,声音变得异常温柔而清晰,「献给一位…给了我无尽灵感的朋友。没有她,就没有这首曲子。」
「朋友」二字,他说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意味深长,仿佛在舌尖反复掂量过。
话音落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第一个音符流淌而出,纯净、空灵,宛如一滴墨汁悄然滴入澄澈的泉水,缓缓晕染开无形的涟漪。紧接着,旋律如溪流般潺潺展开。林星远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舞动,时而轻柔如风,拂过竹林顶端,带起一片沙沙细语;时而急促如骤雨,敲打着坚韧的竹节,溅起清越的回响;时而又缠绵悱恻,如同月光穿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满地细碎斑驳的光影。每一个音符都得如同吸足了情感的汁液,充满了倾诉的渴望。
而最令人屏息惊叹的,是舞台后方巨大的LED屏幕。随着第一个音符的响起,抽象的声波波纹开始如同拥有生命般律动、扩散。随着旋律的推进,那些流动的线条开始发生奇妙的嬗变——它们逐渐聚拢、拉伸、演化!清晰的竹竿形态出现了,紧接着,一片片姿态各异的竹叶在声波的韵律中「生长」出来!正是阮如初「竹韵」系列中那些标志性的、充满东方美学意蕴的竹叶线条!它们不再是静态的图案,而是随着林星远的琴声和歌声,轻盈地摇曳、舒展、飘落、再汇聚重生。线条的粗细、浓淡、动态,完美地呼应着音乐的起伏跌宕。时而如清风徐来,竹影轻摇;时而如疾风过境,万叶齐喑;高潮处,万「竹」齐发,线条奔涌,形成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声浪,视觉与听觉的盛宴完美交融!
阮如初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眼睛因极度的震惊和感动而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映照着舞台上那片由她设计元素幻化而成的、充满生命的竹海。她看到了!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线条中倾注的心血——不仅仅是技术的代码,更是情感的密码!那是他熬红的双眼,是他反复调试时紧蹙的眉头,是他对每一个细节近乎苛刻的追求,是他想要将心中那份难以言说的情愫,借由她的设计、他的音乐,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她看的执着!画面中偶尔闪现的、带着独特「瑕疵」美感的线条,印证了他刚才的话——那些她废弃的草稿,也成了这片「竹影」不可或缺的生命印记。
当最后一个带着颤音的尾音如同最后一缕眷恋的月光,温柔地隐入云层深处,全场陷入了一刹那绝对的寂静。紧接着,如同积蓄己久的火山猛烈喷发,震耳欲聋的掌声、口哨声、欢呼声轰然响起!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几乎要掀翻整个舞台的顶棚!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这场震撼心灵的表演喝彩。
阮如初也猛地站起身,双手用力地拍着,掌心拍得通红发烫却浑然不觉。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但她依旧清晰地看到舞台中央的林星远。他抱着吉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有汗珠滚落。他朝着观众席深深鞠躬,抬起头时,目光穿越沸腾的人群,再次精准地锁定了她。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不再是面对公众的礼貌,而是只属于她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灿烂、无比满足的弧度,像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完全破译的秘密暗号,在这片喧嚣的海洋中,奇迹般地开辟出一方只属于他们的、静谧而温暖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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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结束后,阮如初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后台。推开休息室的门,她看见林星远正坐在化妆镜前卸妆,从镜子里对她露出疲惫而灿烂的笑容,眼下的青黑显示他确实熬了一个通宵,但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太精彩了。」阮如初递上一束提前准备好的白色满天星,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尤其是背景的视觉效果。那些线条...」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就像活过来一样。」
林星远接过花束,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却又在下一秒不约而同地笑了。「那是你的功劳。」他轻声说,声音因为演出而有些沙哑,却更添几分磁性,「昨晚我熬了个通宵,把咱们聊的想法实现了。一开始总是出错,线条不听使唤...」他摇摇头,笑容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但想到你可能会喜欢,就坚持下来了。」
阮如初正想说些什么,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群学生涌了进来,像一阵欢快的风。
「星远!太棒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激动地拍着林星远的肩膀,「那首《竹影》简首神了!评委都说从没听过这样的作品!」
「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呗!」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好奇地打量着阮如初,眼睛闪闪发亮。
林星远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像晚霞突然爬上脸颊。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郑重地说,声音因为紧张而略微提高:「这是阮如初,设计学院的研究生学姐,也是『竹韵』系列的设计师。今天的舞台效果...」他看向阮如初,眼神柔软,「就是基于她的设计理念。」
人群中响起一阵善意的起哄声,有人甚至吹了声口哨。阮如初礼貌地微笑,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就在这时,林星远突然拉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我们出去走走吧。」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但阮如初听得一清二楚。
十月的夜风带着凉意,但林星远的手心很暖,干燥而有力,将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他们沿着校园的人工湖漫步,谁都没有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只有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另一首无声的乐章。
「如初,」林星远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些颤抖,像风中摇曳的竹叶。阮如初转过身,看见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星空,那里面的情感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这段时间,和你一起讨论创作的日子,」林星远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像是在积蓄勇气,「是我大学西年最快乐的时光。每次看到你专注设计的样子,听到你谈论艺术时闪闪发亮的眼睛,我就...」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耳语,「我想我可能......」
「星远!」一个清脆的女声像利剑般划破夜空。两人回头,看见那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跑过来,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胸口剧烈起伏,「总算找到你了!评委们都想见你呢!他们说...」她突然停下来,看看林星远又看看阮如初,像是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什么重要时刻,「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林星远的表情僵住了,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阮如初勉强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像是精心准备的作品被突然打翻:「去吧,别让评委等。」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看着林星远被拉走的背影,阮如初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那里的温度高得惊人。湖面上,月亮的倒影被风吹碎,化作一片银光粼粼,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