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苏念念有男朋友了”这件事就成了部门里公开的秘密。祝贺、调侃、好奇的追问纷至沓来。苏念念疲于应付，只能含糊其辞，把周扬描述成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人挺好”。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展屿，不去想他是否己经听闻，更不去想他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当她习惯性地再次点开那个沉寂许久的、排在聊天列表最底端的头像时，手指却僵住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那个冰冷的烟花表情。时间凝固在那个除夕夜。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慌乱地退出了对话框，像是被烫到一样把手机扔回桌上。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都结束了。用这个人设筑起一道墙，把过去封死在里面。这样对谁都好。
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下缓缓前行。苏念念努力扮演着那个“有稳定男友”的角色，用周扬偶尔发来的信息作为挡箭牌，应付着同事们的关心和打趣。展屿的头像在微信列表里彻底沉底，像一颗被遗忘在深海的石子，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偶尔，午夜梦回，那张清俊疏离的脸依旧会清晰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熟悉的、闷钝的痛楚，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用工作、用和周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填满。
半年时间，在日历的翻页声中悄然溜走。窗外的梧桐叶从嫩绿变得深翠，又染上点点焦黄。部门里突然变得异常忙碌，一个大型合作项目压下来，人手捉襟见肘。
“念念，这份加急的供应商资质审核汇总，今天下班前必须给到风控那边！”王哥把一沓厚厚的文件拍在苏念念桌上，眉头拧成了疙瘩，“人手实在不够了！小张刚来，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念念看着那堆文件，心里也是一紧。这工作量，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按时完成。她正焦头烂额地盘算着怎么拆分任务，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人事部的同事探进头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打扰一下。王经理，之前申请调回来支援项目的人，手续办妥了，今天正式回来报到。”她侧身让开一步。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色的衬衫，挺拔的身姿，眉眼间褪去了半年前残留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清冷。
展屿。
苏念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起来，撞得她肋骨生疼。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脸颊，又迅速地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苍白。她死死盯着桌面上那份厚厚的文件，纸张边缘在她视线里变得模糊、扭曲。他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她刚刚用谎言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墙之后？
展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室，在王哥身上停留，微微颔首：“王经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他的视线似乎掠过苏念念低垂的头顶，没有任何停留，径首走向了——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如今被新实习生占据的角落工位。
“小陈，麻烦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先搬到后面临时工位。展屿回来支援项目，时间紧任务重。”王哥立刻指挥道。
办公室里有短暂的骚动和低低的议论声。苏念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却只敢落在王哥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太好了王哥，这下压力能小点了。”声音出口，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展屿己经在新实习生腾出的工位上坐了下来，动作利落地打开电脑包，拿出笔记本电脑。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苏念念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只有当他微微侧身，伸手去拔插桌下电源线时，苏念念才捕捉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浓重的倦色。
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像被投入火星的枯草，瞬间死灰复燃，带着燎原之势，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恨透了自己这不争气的本能反应，恨透了这颗心在沉寂半年后，依旧只为这个人而疯狂跳动。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苏念念甜蜜又痛苦的煎熬。项目时间紧得像上紧的发条，她和展屿作为经办，无可避免地需要大量对接工作。最初的几天，交流仅限于最刻板的工作语言。
“苏念念，三号供应商的环保资质附件缺页，尽快补传系统。”
“展屿，风控那边对流程节点有疑问，这是他们提出的问题清单，你看下。”
“收到。”
“明白。”
冰冷的公事公办。每一次开口，苏念念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声音的平稳。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只敢落在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然而，他低沉的声音透过办公隔板传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须后水味道在空气里若有似无地飘散，都像无形的钩子，精准地勾动着她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
一次关于项目预算的激烈讨论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苏念念盯着屏幕上几处存疑的数据，犹豫再三，还是抱着笔记本电脑，硬着头皮走到了展屿工位旁。他正专注地盯着屏幕，侧脸线条在屏幕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冷硬。
“那个……”苏念念清了清发紧的嗓子，“这几个成本分摊的比例，跟之前签的补充协议好像有点对不上？你看看是不是我理解错了？”她微微倾身，把屏幕转向他。
展屿的目光从自己屏幕上移开，落向她展示的数据。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她的屏幕。熟悉的、带着清冽木质香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苏念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要跳出喉咙口。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维持着前倾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他看得很仔细，眉头微蹙。片刻后，他伸出手指，指向屏幕一角。“这里，”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屏幕，“补充协议第三条细则，限定了这部分成本只在项目后期阶段按比例分摊。你引用的总比例，把前期也覆盖进去了。”
他的指尖离她的手背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动作带起的微弱气流。苏念念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被他指过的地方，连同自己的手背，都开始发烫。
“哦…对！是这里！”她猛地回过神，脸颊滚烫，手忙脚乱地去操作鼠标。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点了几下才选中正确的单元格。
展屿似乎极轻地吸了口气，身体靠回了椅背，拉开了距离。“下次注意细则。”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念念胡乱地点头，抱着电脑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自己工位，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指尖残留的颤抖，和他靠近时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悸动，久久无法平息。她恨自己的不争气，却又无法抑制地贪恋着那短暂靠近时、几乎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气息。
几天后，一个项目关键节点顺利通过。紧绷了几周的部门气氛终于缓和了些许。下班时，苏念念正在收拾东西，展屿拿着水杯从她桌旁经过。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苏念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之前说，”展屿的声音不高，带着点随意，目光却落在她桌面的一个摆件上，“你是前辈了，要我请吃饭？”
苏念念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她完全懵了。什么时候说的？那好像是……他刚调回来没两天，她在极度紧张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下，为了打破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氛，随口开的一句玩笑！他当时……似乎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回应。
“啊？”她喉咙发干，只发出一个单音节。
展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今晚有空吗？”
餐厅暖黄的灯光流淌下来，轻柔的音乐像水波般荡漾在空气里。苏念念握着冰凉的玻璃杯，指尖的凉意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热潮。她坐在展屿对面，看着他低头点菜时垂下的眼睫，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菜单上移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慢镜头，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甚至能看清他衬衫领口处，因为微微低头而绷紧的一小段脖颈线条。
这顿她曾经朝思暮想、以为永远不会到来的“单约”，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在了面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话题——工作，过去，以及……她那个众所周知的“男友”。只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城市变化、新上映的电影、哪家咖啡店的豆子还不错。气氛算不上热络，却也没有预想中的尴尬冰冷。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张力在沉默的间隙里悄然滋生。
饭后，展屿提议：“时间还早，附近公园走走？”
夜晚的公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梧桐树叶的缝隙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两人并肩走在蜿蜒的小径上，隔着不远不近、大约半臂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鞋底摩擦路面的细微声响，和草丛里不知名秋虫的唧唧鸣叫。
苏念念的手指蜷缩在外套口袋里，掌心微微出汗。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静谧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几次，她抬起眼，偷偷看向身旁的人。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她想问，为什么回来？为什么答应吃饭？为什么……可所有的问题都堵在喉咙口，像一团乱麻。
“想唱歌吗？”展屿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进他眼底，映出一点很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啊？”苏念念再次愣住。唱歌？这转折让她有点跟不上节奏。
“前面新开了家KTV，音响据说不错。”他抬手指了指公园出口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闪烁的霓虹招牌，“有点闷，吼两嗓子？”
那点堵在胸口、无处发泄的复杂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奇异的出口。苏念念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KTV包厢里是另一个世界。炫目的镭射灯球旋转着，将光怪陆离的光斑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前奏响起，淹没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展屿点了好几首节奏强劲的老歌，把一支麦克风塞到苏念念手里。
“会唱吗？”他问，声音在巨大的音乐背景里显得有些模糊。
苏念念握着沉甸甸的麦克风，点了点头。前奏结束，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唱了起来。起初还有些拘谨，声音放不开。但很快，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展屿偶尔投来的、带着一丝鼓励的目光下，她渐渐放开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失落、不甘、困惑，连同这半年来所有刻意压抑的情绪，都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随着歌声一起吼了出来。
她唱得投入，甚至带上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嘶哑。展屿靠在点歌台旁，手里也拿着麦克风，却没有立刻唱。他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用力歌唱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闭着眼沉浸其中的样子，眼神深邃复杂。
唱到一首情绪激烈的高潮部分，苏念念几乎是吼出来的，一个高音没顶上去，破了音，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弯下腰，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展屿看着她笑，嘴角也终于向上牵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不再是那种转瞬即逝的浅淡。他也拿起麦克风，接着她的破音部分唱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一首歌结束，音乐间隙，包厢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苏念念放下麦克风，抬手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胸腔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似乎真的消散了不少。她转头看向展屿，他也正看着她，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暖意。西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炫目的灯光在他眼底跳跃，像落入深潭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