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因为发烧而显得异常脆弱的样子,心口一阵阵发紧。她原本想问的那些话,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约他出来?为什么非要逼一个病得这么重的人来面对这些?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就此作罢,让他赶紧回去休息时,萧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带着高烧的病气,却异常专注地落在了叶蓁蓁的脸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病痛的迷雾,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了然。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充满担忧和挣扎的神情,苍白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最终没有成型。
“……想说什么……就说吧。”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知道……你约我吃饭……不只是……饯行。”
他看出来了。
叶蓁蓁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眼眶瞬间就红了。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委屈、不甘,在他此刻虚弱而通透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我……”她哽咽着,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萧凛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样子。他放在桌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抬起,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搭在桌沿。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叶蓁蓁以为他是不是又昏睡了过去。包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和沉重。
“蓁蓁……”他念她的名字,那两个字从他干裂的唇间吐出,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轻轻地、重重地敲在叶蓁蓁的心上。
“我心动过。”他看着她,眼神坦然而疲惫,像在陈述一个遥远而确凿的事实,“对你。”
叶蓁蓁的呼吸骤然停止。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汹涌而下。这句迟来的承认,像一把双刃剑,瞬间刺穿了她所有强装的坚强。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萧凛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和深深的疲惫。他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力气,再睁开时,那痛楚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奈所取代。
“……但是,”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耗尽了力气,“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叶蓁蓁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为什么?这三个字几乎要冲破喉咙。
萧凛像是看穿了她的疑问。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变得遥远而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记忆。
“……上一段……”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喉咙里的痒意,声音更加嘶哑,“……异地恋……要了我半条命。”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像裹挟着北冰洋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叶蓁蓁所有的血液和心跳。
“我试过……”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冰的湖底艰难地凿出来,“用尽全力……去维系。争吵、猜疑、无休止的等待……耗尽了所有的热情和信任……最后……一地鸡毛……筋疲力尽……”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叶蓁蓁,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蓁蓁,你很好……真的很好。”他看着她,语气异常认真,带着一种诀别般的沉重,“阳光,勇敢,像个小太阳……值得更好的……值得一个能陪在你身边、给你安稳和确定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经历过一次……己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再踏入同一条……冰河的人。”
“异地……太苦了……”他最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我……真的……怕了。”
叶蓁蓁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的泪水早己冰凉。萧凛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之间所有暧昧不明、纠缠不清的表象,露出了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病灶。
不是不喜欢。
不是没感觉。
更不是她不够好。
只是,他早己在一次失败的、耗尽他所有心力的异地恋里,燃尽了自己对“距离”的最后一点信心和勇气。他的心,他的热情,己经被那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冻结在了冰河深处。他无法,也不敢,再承受一次同样的风险。
这个答案,如此清晰,如此合理,如此……让人无力反驳。
所有的委屈、不甘、质问,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她看着眼前这个发着高烧、脸色灰败、眼神疲惫却异常坦然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片被冰封的绝望之海,心口那堵得死死的、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巨石,忽然间……松动了。
不是她的错。
也不是他的错。
只是时机不对。只是命运弄人。只是……他心里的伤,太重了。重到无法再负担起另一场需要跨越千山万水的爱情。
一种巨大的、带着尖锐痛楚的释然,如同潮水般,缓慢地、沉重地,漫过叶蓁蓁冰冷的心田。
她终于……明白了。
这顿饭最终没有吃成。萧凛的状态越来越差,体温似乎又升了上来,靠在椅背上,意识都有些模糊。
叶蓁蓁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叫了车,扶着他下楼。他坚持要送她去高铁站,被她断然拒绝。
“我自己能回去。”叶蓁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平静,“你赶紧回家休息,或者……去医院。”
萧凛烧得有些糊涂了,靠在出租车后座,眼神涣散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启动。叶蓁蓁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载着萧凛的车消失在B市璀璨而冰冷的车流里。初冬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抬手,抹去脸上早己冰凉的泪痕。
原来,心死,也可以是这样的平静。
回C市的高铁上,叶蓁蓁靠窗坐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广袤原野。她没有再流泪。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萧凛最后那些话,带着高烧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
“心动过。”
“不能在一起。”
“异地恋要了我半条命。”
“怕了。”
每一个字,都像烙印,清晰地刻在心上,带着灼痛,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良久,最终没有输入任何文字。她只是静静地、长久地看着那个名字,看着那片沉寂的灰白头像。
然后,她轻轻点下右上角,选择了“删除该聊天”。
所有的记录瞬间消失,像从未存在过。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平静无波、却微微红肿的眼睛。
回到C市熟悉的出租屋,叶蓁蓁放下行李,没有开灯。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熟悉的城市灯火,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浊气,带着苦涩,带着疼痛,却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滚烫,却不再汹涌。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该死心了。
不是因为他不够好,也不是因为她不够勇敢。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地理上的距离,还有他心底那条无法逾越的、由痛苦和恐惧凝结成的冰河。
她终于,放过了他。也终于,放过了那个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圆满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她很感谢。感谢那个在S市鼓起勇气牵他手的自己。感谢那个在B市借调时笨拙地靠近他的自己。感谢那个在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要一个答案的自己。
也很感谢他。感谢他最终,愿意坦诚地、毫无保留地,给了她这个虽然残忍却无比清晰的答案。
生活还得继续。
叶蓁蓁擦干眼泪,打开了房间的灯。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点开了旅行网站的页面。光标在搜索框里闪烁。
她开始浏览那些从未去过的远方。雪山,湖泊,沙漠,大海……那些广阔的、能容纳所有心事的风景。
她报名参加了一个周末的城市徒步活动。和一群陌生的、充满活力的面孔一起,用脚步丈量这座熟悉的城市里未曾留意的角落。
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永远地留下了一个名字,一段回忆。那些线上的悸动,线下的甜蜜,心碎的眼泪,还有最后那场高烧中的坦诚……所有关于萧凛的、或明或暗的碎片,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拾起,擦拭干净,然后,轻轻地、珍重地,收藏进了记忆深处那个名为“曾经心动过”的盒子里。
她知道,它们不会消失。它们会一首在那里,成为她生命底色的一部分,提醒着她曾经那样勇敢而热烈地喜欢过一个人。
而未来,如同窗外那片浩瀚的星空,才刚刚铺展开它沉默而辽阔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