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餐桌上，糯糯是绝对的中心，小脸上还挂着未褪尽的兴奋，小嘴像不知疲倦的百灵鸟，叽叽喳喳地讲述着下午的“寻宝”之旅。
“爸爸说，那扇生锈的铁门，以前是巨人先生的盔甲，后来巨人先生去云彩上睡觉了，就把盔甲留在这里保护小虫子。”
“还有还有，西瓜虫叔叔告诉爸爸，它们晚上开派对，就用碎掉的彩虹片片当地板，这样跳舞的时候就会亮晶晶！”
小家伙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纯粹的快乐仿佛有实体，在空气中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苏晚晴安静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动作优雅而克制，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她没有看林悠，视线却时不时地落在女儿神采飞扬的脸上，眼神复杂。
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告诉她，林悠一下午所做的，是彻头彻尾的“无用功”。他带着女儿去满是灰尘和危险的废墟里，捡回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还灌输了一脑袋荒诞不经的幻想。
这与她为糯糯规划的“精英之路”背道而驰。在她的计划里，这个时间，糯糯应该在练习马术的基本功，或者在老师的指导下弹奏着能陶冶情操的世界名曲。
可……女儿脸上的光，是骗不了人的。
那种发自肺腑、毫无杂质的喜悦，是糯糯在马术课上被教练称赞“有天赋”时没有的，也是她完美弹奏完一首练习曲后，得到自己奖励的限量版芭比娃娃时所没有的。
一种陌生的挫败感，像细密的藤蔓，悄悄缠上了苏晚晴的心脏。她一首以为，自己能给予女儿最好的物质条件、最优的教育资源，就是给了她通往幸福的门票。
但现在看来，林悠用几片碎瓦砾，就为女儿搭建了一个比她的整个物质帝国还要绚烂的童话王国。
“妈妈，你看！”
糯糯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下午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摊在干净的餐巾上。那是一堆被林悠打磨掉利角的碎瓷片，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其中最大的一片，是一块青花瓷的残片，上面恰好留有一弯残月和几朵祥云的图案。
“爸爸说，这个是月亮船的船票，”糯糯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只要我们集齐七种颜色的彩虹碎片，拼成一艘大船，就可以坐着它，顺着银河去月亮上找玉兔玩啦！”
苏晚晴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看着那块带着泥土气息的碎瓷片，看着女儿充满向往的眼神，喉咙里那些关于“危险”、“不卫生”、“浪费时间”的训诫，再一次被堵了回去。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食指的指腹，轻轻碰了一下那块“月亮船票”。
触感冰凉，却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度，那是属于女儿梦想的温度。
“吃饭。”
她收回手，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继续切割着盘子里己经冷掉的牛排。
林悠将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察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给糯C糯夹了一筷子她最爱的西兰花，仿佛下午的奇妙旅程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饭后散步。
饭后，糯糯被保姆带去洗澡，客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空气中的温馨随着女儿的离开而迅速冷却，那股熟悉的、疏离的对峙感重新浮现。
苏晚晴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她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就在这片灯火的某一处闪耀着，那是她安全感的来源，也是她所有焦虑的根源。
“林悠，”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窗外的夜色一样清冷，“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嗯？”林悠靠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头也没回。
“带糯糯去那种地方。”苏晚晴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我不管你用什么歪理邪说哄骗她，但废墟、工地、或者其他任何有潜在危险的地方，我不允许她再去。”
“今天的碎瓷片，如果我没有提前处理掉锐角，可能会划伤她。你考虑过后果吗？”林悠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苏晚晴被他问得一滞。
她确实没想得那么深，她只看到了危险，却忽略了林悠在危险之下的细心。
“就算如此，那也毫无意义。”她强撑着自己的立场，“她需要学习的是如何在未来社会中立足的技能，而不是捡垃圾。”
“哦？”林悠终于回过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那你觉得，是学会分辨一块碎瓷片来自哪个朝代、上面的花纹有什么典故更有意义，还是相信它可以带自己去月亮上更有意义？”
苏晚晴再次语塞。
林悠的逻辑，总是能轻易跳出她预设的框架，让她引以为傲的辩才无处发力。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接起电话，声音瞬间切换回那个杀伐果断的苏总。
“是我……嗯，我知道，时间是下周五晚上……对，我会出席。”
她的语调简洁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服务于明确的目的。
“我知道王天擎也会去，这正是我要去的原因……放心，我会处理好。”
挂断电话，苏晚晴脸上的冰冷又加深了几分。
林悠看着她，心里门儿清。王天擎，天擎科技的创始人，苏晚晴在商场上最大的死对头。能让他们同时出席的场合，无非就是那些上流社会的社交名利场。
“怎么，鸿门宴？”林悠懒洋洋地问。
苏晚晴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下达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下周五晚上，‘尚雅慈善晚宴’，你、我，还有糯糯，我们一家三口，必须出席。”
林悠挑了挑眉。
“我没兴趣参加你们那种无聊的假笑派对。”
“这不是请求，是通知。”苏晚晴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这次晚宴对我至关重要，关系到公司下一季度的重要战略布局。我需要以一个完美、和谐、幸福的家庭形象出现，堵住那些想看我笑话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