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龙的表情僵住了。
“说完了,又怎么样?”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
林悠的声调没有丝毫起伏,眼神里却透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王先生既然把基本功和传承挂在嘴边,想必对画作的鉴赏水准,也是顶尖的。”
这话像是一顶高帽,稳稳地扣了上去。
王德龙果然受用,他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把山羊胡翘得更高。
“那是自然!我王德龙的眼力,在整个江城,没几个人敢质疑!”
“那最好。”
林悠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争论那些虚无缥缈的理论。不如,就请王先生,点评一下我女儿这幅画。”
他的手指,落向桌上那张被王菲批得一无是处的苹果画作。
“如果你能从专业的角度,说出这幅画真正的问题所在,我,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给你,给王菲老师,鞠躬道歉。”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得差点失声。
林悠这是在做什么?
他竟然要让对方来评判糯糯的画?
这不是把自己的脸主动伸过去让人打吗?
王德龙和王菲父女对视一眼,瞬间的错愕之后,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这小子,是真的疯了!
竟然敢提出这么愚蠢的要求!
王德龙心中冷笑连连。
好!
这可是你自找的死路!
今天,我就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把你女儿这幅所谓的“作品”,批得体无完肤!
让你和你女儿,在这间教室里,再也抬不起头!
“可以!一言为定!”
王德龙生怕林悠反悔,几乎是吼着答应下来。
他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抓起糯糯的画,摆出专家的架势端详着,脑子里己经开始飞速罗织着最恶毒、最刻薄的批判词汇。
“构图割裂,线条羸弱,用色更是污浊不堪……”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林悠却不紧不慢地又补充了一句。
“哦,忘了说,我女儿最近刚换了个新老师。她这幅画,用的就是新老师教的方法。”
“您在点评之前,要不要,先看看她老师给的信物?”
林悠的嘴角,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
他看向糯糯,温和地示意了一下。
“糯糯,把陈爷爷送你的小礼物拿出来,给这位王爷爷瞧瞧。”
糯糯乖巧地“哦”了一声,从自己的小领口里,掏出了一枚贴身戴着,被体温暖得润泽的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色泽古朴。
在教室的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
造型不过是一块寻常的平安扣。
可所有人的视线,却都被玉佩下方,那个以古篆雕刻的印章死死吸住了。
两个字。
道然。
正准备口若悬河的王德龙,看到这枚玉佩的瞬间,所有的话,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起初并未在意。
一块玉佩而己。
现在的孩子,谁身上没几件首饰。
可当他的目光,触碰到那方“道然”印记时,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个名字……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熟悉到让他心头发颤。
道然……
陈道然?!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里浮现,随即轰然引爆,震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王德龙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一层冷汗,从他的额角和后颈瞬间冒了出来,浸湿了那看似考究的中式对襟褂子的衣领。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是自己看错了!
或者是同名!对!一定是同名!
陈道然是何等存在?
那是国画界神坛上的活化石!
他的私印,那就是国宝级的符号!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个五岁女娃的脖子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呵呵……这……这东西,倒是挺别致……”
他想伸手去碰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林悠将他这副活见鬼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
“哦?王先生也觉得别致?”
“我女儿新拜的老师送的,一个姓陈的老头,脾气怪得很,非要塞给我女儿,说是当个凭证。”
“他说,从今往后,糯糯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带着这个东西,在外面画画,没人敢有二话。”
林悠说的每一个字,都让王德龙的心脏往下坠一分。
姓陈的老头……
脾气怪……
关门弟子……
凭证……
这些词汇串联在一起,只指向一个答案。
一个让他肝胆俱裂,想都不敢想的答案!
王德龙的脸色,己经从方才的涨红,变成了死人一般的灰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手指着那块玉佩,声音挤出喉咙时己经完全变了调。
“这……这枚玉……敢问……敢问那位陈老先生,可是……可是当今写意画的泰斗,陈道然,陈老?”
他问出这句话,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心里,还抱着一丝微末的、可笑的侥幸。
希望,千万,对方说不是。
然而,林悠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他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
“咦?王先生也认识陈老?”
林悠故作讶异地扬了扬眉梢。
“对,就是他。我还嫌他年纪太大了,怕他没精力教呢。不过糯糯自己喜欢他那个院子,就由着她去了。”
王德龙的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是他!
真的是陈道然!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女儿,竟然真的是陈道然大师,几十年来破例收下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关门弟子!
而自己……
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自己当着陈道然亲传弟子的面,要批判她的画“构图割裂,线条羸弱”?
自己对着陈道然弟子的父亲,大谈特谈什么叫“传承”和“功底”?
自己还叫嚣着,要让这位陈大师弟子的父亲,给自己鞠躬道歉?
王德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当场瘫倒下去。
这不是在班门弄斧。
这是在审判席上,对着法官咆哮说自己不懂法!
他完了。
他王德龙在江城画坛经营了几十年的名声、地位、人脉,在这一刻,己经注定要土崩瓦解,化为泡影!
得罪了陈道然的关门弟子,都不需要那位泰斗亲自发话。
他门下那些遍布全国美术界的徒子徒孙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把自己彻底淹死,永世不得翻身!
想到那恐怖的后果,王德龙的魂魄都快要离体了。
他再看向林悠那张云淡风轻的脸,那哪里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那分明是一尊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笑面神佛!
“爸!爸你怎么了?你快说话啊!”
王菲还丝毫没有意识到灾难的降临。
她看着自己父亲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在焦急地催促。
“你快点评啊!快让他滚过来给我们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