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的余温,尚未散去。
“数字幽灵”的诛心之策,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战果。
伊芙琳·里德的精神防线被撕开了一道缺口,为了证明自己理论的“优越性”,她在与“导师”的邮件辩论中,无意间泄露了“潘多拉计划”后续阶段的战略构想,以及三个我们此前从未掌握的海外秘密基地坐标。
外交部长林雪的嘴角,噙着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
国安部长赵立春的眼中,也难得地浮现出一抹快意。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胜利氛围中,异变陡生。
“吴老!”
一声惊呼,打破了会议室的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会议桌的一角。
卫生部长,吴景濂。
这位年近七旬,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体猛地一颤,原本挺首的脊梁,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软了下去。
他手中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厚重的地毯,升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
吴老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
他那双浑浊但始终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全息地图上,龙国西南边境的某个坐标点。
那里是,三号边境口岸。
“快!叫医疗组!”
一号首长猛地站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离得最近的几位委员立刻冲了过去,扶住吴景濂摇摇欲坠的身体。
医疗组的专家们在十秒内冲进了会议室。
血压监测、心率监测、紧急供氧……一系列急救措施有条不紊地展开。
“首长,是突发性大面积脑溢血!”
医疗组组长脸色凝重地汇报道。
这个诊断,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都清楚,作为“百圣”之一,吴景濂这些天来承受了何等恐怖的压力。
他不仅仅是卫生部长。
在他的重生记忆里,储存着未来三年,数十场足以毁灭千万级城市的恐怖瘟疫和生物浩劫的完整数据。
他亲眼“看”过无数次尸横遍野,亲眼“见”过无数次病毒肆虐下的人间地狱。
为了将这些记忆转化为可执行的防疫预案和疫苗研发路径,他几乎是以燃烧生命的方式在工作,平均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三小时。
而“潘多拉计划”的出现,更是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那份来自“夜莺”的情报,他逐字逐句地看了不下百遍,每一次,都心痛如绞。
他倒下了。
这位为国为民操劳一生的老人,这位在记忆中见证了末世最惨烈一幕的“先知”,终究还是没能撑住。
就在他即将被抬上担架,意识陷入彻底昏迷的最后一刻。
吴景濂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了一号首长的手腕。
他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了首长的皮肤。
他的眼睛,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骇人光芒。
他用尽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却又无比清晰的音节。
“启……动……‘净土’……预案……”
“对……三号……边境口岸……”
“进行……最高级别……生物……隔离……”
“不……要……等……”
话音落下,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双眼,缓缓闭合。
整间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句临终遗言般的指令,震在原地。
“净土”预案。
这是吴景濂部长根据未来记忆,亲自拟定的一份最高级别的生物灾害应急方案。
它的内容,只有一个。
在确认出现无法控制的、高致命性、高传染性的生物污染时,授权战区指挥部,在不经请示的情况下,对污染区域进行“物理性”彻底封锁。
切断一切交通,切断一切通讯,切断一切人员流动。
用最快的速度,为整个国家,建立起一道防火墙。
哪怕代价是……牺牲被封锁区域内的所有人。
这是一个魔鬼般的预案。
也是一个圣人般的预案。
可现在,问题来了。
三号边境口岸,发生了什么?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里是龙国西南最繁华的贸易枢纽之一,车水马龙,一片和平景象。
没有任何情报显示,那里存在任何异常。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里需要启动如此极端的预案。
唯一的依据,只有一个刚刚陷入深度昏迷的老人,一句基于“未来记忆”的“预言”。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反对。”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是陆国锋上将。
这位军方统帅站起身,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与理智。
“各位,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吴老是我们的战友,他的话,我们不能不重视。”
“但是!”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
“三号口岸,常住人口七十万,流动人口超过三十万!那是一座百万人口级别的城市!”
“在没有任何现实证据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一个……一个预感,就将它彻底封锁,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经济崩溃,社会动荡,民众恐慌!甚至可能引发大规模的暴乱!”
“我们的敌人,鹰国,众州联盟,正拿着放大镜盯着我们!我们任何一个不合常理的举动,都会被他们解读为内部失控的信号!到时候,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陆国锋的话,掷地有声,句句都说在了现实的痛点上。
立刻,超过半数的委员,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理智告诉他们,陆国锋是对的。
在和平时期,封锁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这太疯狂了。
“我同意陆上将的意见。”
一位主管经济的委员站起身,面色凝重。
“封锁三号口岸,光是第一天的首接经济损失,就将超过五百亿。后续引发的供应链中断、外资恐慌性撤离,损失将是天文数字。这会严重影响到我们‘宏图计划’的物资储备进度。”
“我们应该立刻派遣最高级别的专家组和侦察部队过去,而不是首接按下核按钮!”
争论,就此爆发。
这是“百圣决策组”自记忆觉醒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激烈的分歧。
一方,是基于现实的冷静与理智。
另一方,是基于未来的恐惧与信任。
“你们忘了莱茵河防线了吗!”
一位来自疾控中心的老专家,激动地拍着桌子,眼眶通红。
“在我们的记忆里,就是因为犹豫了十二个小时!仅仅十二个小时!一场变异流感就突破了防线,最终导致了三座城市的毁灭,超过一千万人死亡!”
“那些画面,你们都忘了吗!”
“吴老看到的,一定是比那更可怕的地狱!否则他不会在昏迷前,还拼死说出那句话!”
“经济损失?社会动荡?跟千百万人的性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会议室,彻底变成了战场。
两种截然不同的逻辑,在这里激烈地碰撞。
没有谁对谁错。
这是一种比对错更残酷的抉择。
是相信眼前的现实,还是相信一个战友用生命换来的“记忆”?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身上。
一号首长。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吴景濂空出来的那个座位,眼神复杂,看不出喜怒。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剧烈的天人交战。
咚。
咚。
他伸出食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争吵声,戛然而止。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一号首长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扫过陆国锋的刚毅,扫过林雪的忧虑,扫过赵立春的杀伐,扫过所有委员脸上的挣扎与迷茫。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李牧的身上。
那个始终闭着眼,与“天机”同在的年轻人。
“李牧同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天机’的推演结果,是什么?”
李牧没有睁眼,只是平静地回答。
“报告首长,‘天机’对三号口岸地区的所有数据流进行了最高优先级的扫描与分析,包括网络通讯、卫星监控、生物传感器、气象水文……”
“结论是:一切正常。”
“未发现任何异常能量读数、未发现任何异常生物信号、未发现任何指向灾难的逻辑链。”
“从现有数据来看,吴部长的预警,无法得到任何支持。”
这个结果,让主张谨慎的一方,都松了一口气。
而另一方,则心头一沉。
连“天机”都找不到证据。
难道,真的是吴老在巨大的压力下,出现了幻觉?
一号首长沉默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重压。
终于。
一号首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眶,是红的。
那双总是能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里,此刻,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他看着吴景濂空荡荡的座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选择,相信我的战友。”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我们,在座的数百人,是战友。”
“我们一起,在那个绝望的未来里,死过一次。”
“我们曾亲眼看着这个国家,这片我们深爱着的土地,在我们眼前燃烧,崩塌,而我们无能为力。”
“那种痛,那种悔,我一天都不敢忘。”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悲怆。
“现在,我们回来了。”
“我们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是的,‘天机’是理性的,数据是冰冷的,现实是和平的。”
“但我的战友,吴景濂,他用他最后的一丝清醒,用他的生命,向我们发出了警报。”
“我不能赌。”
“我不敢赌。”
“因为我们……己经没有再输一次的资格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军方上将陆国锋,下达了那道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命令。
他的声音,恢复了作为最高统帅的决绝与冰冷。
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传我命令。”
“南部战区,立即执行‘净土’一级预案。”
“封锁,三号边境口岸。”
“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