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号“壁垒”营区，三号宿舍。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一名老兵猛地从床上弹起，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
“声音……又是那个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墙外面刮……”
他的呓语，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区的火药桶。
恐慌，正在像病毒一样蔓延。
幻听、幻视、极度的幽闭恐惧。
这些曾经在雪域高原上能扛着装备奔袭十公里的钢铁硬汉，此刻却被这无尽的、深埋地下的寂静与封闭，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全体都有！紧急集合！”
营区广播里，传来现役营长周振海冰冷而愤怒的吼声。
周振海，出身王牌机步团，他的字典里，没有“脆弱”，只有“纪律”。
他看着眼前这些精神萎靡、眼神涣散的老兵，眼中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在他看来，这就是意志薄弱的表现。
而对付意志薄弱，他有最熟悉、也自认为最有效的方法。
“所有人，全装！十公里越野，现在开始！”周振海的声音如同鞭子，“我倒要看看，把你们的精力都耗光了，还有没有空胡思乱想！”
这个命令，如同一瓢冷水，浇在了滚烫的油锅上。
“报告！”一名老兵脸色惨白，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我们……不是不想跑，是身体真的撑不住了！”
“是啊营长，这里太闷了，我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
“这不是训练，这是在要我们的命！”
反对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抗命，而是一种生理极限下的集体哀嚎。
周振海的脸色铁青。
他无法理解。
他无法理解这些功勋卓著的老兵，为何会变得如此“矫情”。
“执行命令！”他拔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双方的对峙，让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烈到了极点。
……
中枢指挥中心。
陆国锋上将平静地看着光幕上那片不断闪烁、告警的赤红色光点。
他看到了37营发生的一切。
也看到了周振海那套堪称灾难的处置方式。
他身边的参谋官，脸色凝重：“首长，周振海的处理方式严重失当，是否需要立刻将他撤换？”
陆国锋缓缓摇头。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周振海身上，而是穿透了屏幕，落在了那些痛苦挣扎的老兵身上。
“这不是周振海一个人的错。”
“这是旧时代的经验，在新时代的战场上，必然会发生的水土不服。”
他平静地说道。
“【天机】。”
“在。”
“接管37号‘壁垒’营区，所有通讯频道。”
“权限确认……正在接管……”
“最高指令下达。”
……
37营，对峙现场。
就在周振海准备下令警卫强行执行命令时。
营区内所有的广播、喇叭、甚至单兵通讯器，都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滴”声。
紧接着，一个沉稳、威严，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声音，覆盖了一切。
那声音，不响亮，却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首接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响起。
“全体都有。”
“原地休息。”
仅仅八个字，周振海准备好的一切呵斥与命令，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愣住了。
所有老兵，也都愣住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更高层级的绝对权威。
“37营的同志们，你们辛苦了。”
陆国锋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知道你们中，百分之七十三，都曾长期服役于雪域高原。”
“你们的身体，早己适应了高海拔的低压低氧环境。”
“现在，突然进入超深地下的高压富氧环境，出现心悸、胸闷、幻听，这不是意志薄弱，这是身体为了保护你们，而发出的警告。”
“这是生理排异反应，是你们功勋的烙印，不是需要被惩罚的错误。”
一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所有老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委屈、不甘、痛苦……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有几个硬汉，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们需要的，不是冰冷的纪律。
而是理解。
陆国锋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变得无比庄严，如同洪钟大吕。
“你们的番号，是‘壁垒’。”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壁垒。”
“当洪水滔天时，万丈堤坝，就是壁垒！”
“当风暴来临时，巍峨山脉，就是壁垒！”
“而当一个文明，面临前所未有的、足以将其从大地上彻底抹去的威胁时……”
“你们！”
“你们这支由功勋组成的部队，就是我们文明，最后的壁垒！”
“壁垒的意义，不是冲锋，不是陷阵！”
“而是在最危险的地方，承受最大的压力，吸引最猛烈的攻击，用你们的血肉与意志，筑起一道让所有灾难都无法逾越的屏障！”
“你们要屹立不倒！”
“因为你们的身后，是数万万同胞，是五千年传承！”
“告诉我，你们能不能做到！”
死寂。
长久的死寂之后。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
“能！”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整个37营，上万名老兵，用尽全身的力气，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能！能！能！”
他们的眼中，不再有迷茫和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山的光荣与使命感！
陆国锋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平静。
“命令。”
“将我刚才的讲话，以及37营的全部资料，向所有‘卫士’部队，公开。”
……
【掘进第一师】的宿舍里，陈默和王猛，静静地听完了广播。
王猛的拳头，不知不觉间己经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天机】要拆散他的侦察连。
因为在这里，个体的勇武，小团队的默契，在整个“长城计划”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们每个人，都只是这道文明壁垒上的一块砖。
陈默的眼神，则望向了更深邃的黑暗。
“壁垒”……是用来承受冲击的。
那么，我们这些【掘进师】呢？
我们，是要去主动挖开那个……释放着无尽噩梦的潘多拉魔盒吗？